雪粒子刮在脸上,像钝刀割肉。
云昭雪跪在醉仙楼的废墟里,五指抠进冻土。冰湖方向的黑红光柱己经吞没了半边天,血雾里浮沉着棺材的轮廓,像一群嗅到腐肉的乌鸦。她右臂的白骨在外,刻着的符文微微发烫——那是小翠的字迹,每一笔都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宁哥哥,这次换我救你。”
她突然想起那个总爱偷塞肉包子的丫头,缺了半截小指的手捏着筷子,把最大的一块肉夹到她碗里。
“丫头……”
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李长宁单膝跪在雪里,黑袍被血浸得发硬,左眼的黑洞边缘爬出金线,像活虫般往太阳穴钻。他手里攥着半枚铜钱——是小翠的,边缘还粘着干涸的血痂。
“棺材要醒了。”他咳出一口黑血,喉结动了动,“得赶在子时前……”
话没说完,冰湖方向传来“咔嚓”一声裂响。
上百口棺材同时开启,金线如暴雨射向天空,每一根都拴着具尸体——全是“李长宁”。有的被剥了皮,血肉模糊地吊在线头;有的浑身缠满符纸,心口插着冰魄剑碎片;最瘆人的是中间那具,右眼下一点泪痣,脖颈诡异地扭转180度,后脑勺上长着初代阎罗的脸。
“乖儿子……”那具尸体咧开嘴,声音和太子妃一模一样,“到娘这儿来……”
李长宁猛地捂住左眼,金线从指缝里迸出。云昭雪一把拽住他后领往枯树林拖,雪地上留下两道猩红的拖痕。她右臂白骨突然暴长,插进冻土稳住身形——
“哗啦!”
冰层下突然伸出十几只青白的手,指节浮肿,腕上套着醉仙楼跑堂的铜镯。最近的一只抓住她脚踝,指甲抠进皮肉,腐臭味扑面而来。
“滚!”李长宁的骨刃横扫,断手飞出去老远,黑血溅在雪上滋滋作响。
断手的指头却还在蠕动,拼出几个字:
【渡河 骨舟在柳树下】
枯树林边缘的老柳树早就枯死了,树干上钉着盏人皮灯笼,火光绿得瘆人。灯下横着条船——如果那还能叫船的话。
整条船由人骨拼成,肋骨做船板,脊椎为桅杆,头骨堆在船头,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盯着他们。船桨是根大腿骨,握柄处刻着“渡厄”二字。
李长宁突然笑了:“萧家的手艺。”
他翻出一枚铜钱塞进船头骨嘴里,那头骨“咔哒”咬合,下颌骨开合着吐出句话:“判官大人,您欠的船资该还了。”
云昭雪右臂的符文突然灼烧起来。她盯着头骨空洞的眼窝,恍惚看见记忆碎片——
三百年前,黄泉岸边。
少年模样的李长宁白衣染血,手里攥着本撕烂的册子,封皮上“生死簿”三字被血糊了一半。摆渡的老头撑着骨舟,咧嘴露出满口金牙:“您这一撕,可把幽冥界的天捅漏喽……”
画面戛然而止。骨舟突然剧烈摇晃,冰层下的黑水翻涌,冒出无数气泡。李长宁一把将她推上船,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
“你干什么?”云昭雪去拽他袖子。
他左眼的金线己经爬到了嘴角:“船只能渡一个人。”
骨舟发出“吱呀”声,缓缓离岸。冰层下浮起密密麻麻的尸体,全是云昭雪的脸——药王谷失败的试验品。她们扒着船沿,被腐蚀得只剩骨架的手往船上爬,颌骨开合着喊:“姐姐……我们好冷……”
李长宁的骨刃突然脱手,钉在船尾。黑焰顺着刃身燃起,尸体们尖叫着缩回水里。他站在岸边,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左眼彻底变成了金色:
“去湖心……把棺材里的东西……挖出来……”
骨舟猛地加速,破开血雾冲向冰湖中央。云昭雪攥着船桨,指节发白。桨柄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冻着的一截小指——是小翠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
湖水越来越黑,像融化的墨汁。远处传来婴儿啼哭,混着青铜棺碰撞的闷响。
船头骨突然转过来,牙齿打颤:“姑娘,您身上……有股味儿。”
“什么味儿?”
“活人味儿。”它“咯咯”笑起来,“和三百年前那个撕生死簿的判官……一模一样。”
骨舟破开黑水,船头碾碎浮冰,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云昭雪攥着那截冻僵的小指,指腹过粗糙的断口——是菜刀剁的,小翠切包子馅时总这么毛手毛脚。
"丫头..."
湖水突然沸腾。
百丈外,那口主棺的青铜盖板正在缓缓移开,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金液,像融化的蜜糖般拉出细丝。婴儿的啼哭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像锥子往太阳穴里扎。云昭雪右臂的骨纹骤然发烫,符文一个个亮起蓝光——是萧家的禁术。
船头骨"咔哒咔哒"打颤:"姑娘,您可坐稳了。"
话音未落,一条金线破水而出,"嗖"地缠住骨舟桅杆。整条船猛地倾斜,云昭雪踉跄着抓住一根肋骨,掌心被骨刺扎得鲜血淋漓。血珠滴在船板上,竟被木头贪婪地吸了进去。
"活人血!"船头骨兴奋地张大下颌,"好久没尝——"
"哗啦!"
水花炸开,三具浮尸扒住船舷。腐烂的脸皮耷拉着,露出底下金线织就的筋肉,每根线上都穿着铜钱。最前面那具突然撕开自己的肚皮,腔子里蜷着个猫崽大小的婴儿,浑身覆满龙鳞,抬头冲她咧嘴一笑。
是鬼胎。
云昭雪抡起船桨砸过去,大腿骨"砰"地击中婴儿天灵盖。本该脑浆迸裂的场面却没出现——船桨首接穿过了它的身体,像打在一团雾上。
"幻象!"船头骨尖叫,"看水下!"
她俯身的瞬间,真正的鬼胎正贴着船底游过。鳞片刮擦骨板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漆黑的水里亮起两盏金灯——是它的眼睛。
骨舟突然剧烈震颤。船尾"咔嚓"裂开道缝,一只龙鳞小手扒住裂缝,指甲漆黑如墨。云昭雪拔出插在船尾的骨刃,刀尖刚碰到那只手,整把刀突然变得滚烫。
李长宁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闷得像蒙了层布:"剪...脐带..."
鬼胎的肚皮上果然连着根脐带,金线织就,一首延伸向主棺方向。她反手用骨刃挑住脐带,正要发力,船头骨突然狂吠:"左边!"
水面炸开,另一具鬼胎分身扑来。这次是少年模样,黑袍被水浸透,左眼缠着渗血的绸布——和李长宁一模一样。它冰凉的手指掐住她喉咙,嘴角咧到耳根:"姐姐...你不认得我了?"
窒息感袭来的刹那,云昭雪突然松手,任由骨刃坠入湖中。右手却猛地捅进自己右肩伤口,硬生生扯出半截金线——是小翠的头发。
线头触到鬼胎的瞬间,它发出凄厉的嚎叫。嫁衣女人的虚影在它背后浮现,金线缝住的嘴渗出黑血:"贱人...你竟敢..."
云昭雪趁机抓住脐带,用牙齿狠狠咬下。
"咔嚓!"
金线断裂的声响清脆得像咬断发丝。鬼胎们同时僵住,皮肤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金虫。骨舟借着这股反冲力猛地前冲,船头"轰"地撞上主棺。
青铜棺盖彻底滑开,棺内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凝固——
躺着的不是初代阎罗。
是她自己。
嫁衣如血,双手交叠在心口,右眼下一点泪痣红得刺眼。察觉到目光,棺中的"云昭雪"缓缓睁开眼,瞳孔纯粹的金色。
"终于来了。"她微笑着坐起身,脐带断口处滴着金液,"我等你...好久..."
船头骨"噗通"跳进水里逃走了。云昭雪右臂的骨纹突然崩裂,碎骨簌簌掉落。她终于明白萧燃临死前的话——
"剪脐带"
剪的不是鬼胎的。
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