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安好?”林飞燕的声音似乎颤了一下,目光落在萧巽玄色披风下隐约可见的略显僵硬的站姿上。
那琉璃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担忧,又似疼痛。
“活着。”萧巽只答了两个字,目光扫过她纤细腰肢旁悬着的一方新得的羊脂佩,“此等贵重之物,飞燕姑娘如今手面倒是愈发阔绰了。”
那方佩玉,形制特异,隐隐是一个振翅欲飞的玄鸟图腾——西凉王族核心成员身边谋士秘卫才有的标识!
林飞燕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随即垂眸,纤纤素手无意识地覆上腰间佩玉,指腹轻轻,指甲上淡粉色的蔻丹在昏暗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珠。
那轻纱后若有似无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风中即将碎裂的琉璃。
“公子……随我来。”她倏然抬首,声音压低了几分,染上了几分奇异的急促与决然,“此处非叙旧之地。”
她转身,流云裙摆拂过朱漆围栏边缘潮湿的青苔。萧巽沉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月洞门,绕过喧闹的戏台,步入坊内最深幽、专为顶尖贵客预备的沉香阁。
房门悄无声息地在身后闭合。
室内点着昂贵的迦南沉水香,浓厚的木质暖香混合着一点奇异的花草气息,本该使人安宁。
厚重的绣幕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哗和窥探。
林飞燕迅速走到窗前,轻轻阖上雕花窗扇,又侧耳细听片刻,这才回身,一把扯下了面纱。
绝色的容颜在烛火下呈现,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那份浑然天成的媚骨风流依旧足以颠倒众生,却被此刻心事重重所掩盖。
她快步走到桌前坐下,示意萧巽落座对侧。
“公子速离京城吧!”她纤指捏着茶壶给自己倒水,指尖却在剧烈颤抖。
杯盏轻碰发出细细密密的碎响,显露出内心难以抑制的恐惧。
“王府调令己下……黑岭他……他是不是死在你手里?”她猛地抬头首视萧巽,眼中再无半分媚态,只剩下惊悸与急切。
萧巽没有回答黑岭之事,只是坐定,目光沉静如水:“他派你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林飞燕被那眼神刺得猛地一窒,握着杯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话语揉碎吞回肚子里,脸上挣扎与羞愧交织:“王……萧宪……”
这个称呼似乎让她极其艰难,“他要的,是你的命根子,你的所有过往……包括……包括你根本不知道的那些事!”
“比如?”萧巽的声音平稳得可怕。
林飞燕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紧闭的门窗,又警惕地投向屋顶。
香炉里升腾的袅袅青烟在她眼底变幻不定。
她指尖颤抖着沾了茶水,在冰冷的金丝楠木桌面,勾勒出两个极其古老苍劲、仿佛蕴含着天地伟力的符文——上界萧族!
水痕在细密的木纹中晕开,如同燃烧的烙印。
“他们……他们不是凡尘根!”林飞燕的声音压低到了极致,带着奇异的颤抖,每个字都如同从喉骨深处摩擦挤压而出。
“万载前,诸天破碎,有神裔降此绝灵之地……而你,”她的目光如针,死死盯住萧巽,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复杂。
“是那族血脉崩毁、仅存的……薪火!” 她指间那点水痕,竟在无形的压力下诡异地扭曲、发黑,如同干涸的污血!
萧巽瞳孔骤然收缩!
脑海中瞬间闪过药王谷玄竹药田中竹仙子箬竹腰间那枚残缺古玉的气息!那与西凉王府供奉之物同源的感应!
“当年青峰坳……”林飞燕的声音带着尖锐的痛楚。
“被生生剥离的血骨……西凉王府的地下秘库深处,至今燃着一盏永世不灭的‘血魂溯源灯’,里面烧着的,就是你那神脉被挖出的神髓精粹!
他们用你的骨血为引,以龙脉龙气日夜温养……就是为了‘哺育’给萧天阙!”
她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愤恨与恐惧,“用你的血,替他们的孽种洗髓伐骨!用你的骨,重塑那条废柴的天脉根骨!”
轰!萧巽周身气息瞬间凝固!
周遭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密呻吟!
沉香阁内烛火齐齐一暗,如同有九幽恶鬼吹息而过!
他那副被佛骨与神骨勉强拼凑的躯壳深处,沉寂的魔影烙印骤然爆发出灼烧灵魂的憎恶与饥饿!
骨骼深处残留的、被强行嫁接割裂的神血在咆哮!
林飞燕被他身上一闪而逝、几乎要将空间都冻结的恐怖煞意惊得差点失语。
她猛地灌下杯中残茶,冰冷的液体并未压下她胸腔的火焰:
“最近府内几位核心阵师,频频出入西境‘天门山’,带走了积攒百年的资源……萧宪疯魔了!
他要强行叩开那传说中的‘天门’!献祭大周半壁生灵之血,点燃通往上界的路!”
她双手扶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显出嶙峋,“把萧天阙这个披着你血骨伪装的假货,送上去!顶你的位!受你上界族裔的培养!窃取属于你的一切!”
咣当!萧巽手边那只薄胎白瓷盏瞬间炸为齑粉!
滚烫的茶汤混着锋利的瓷片残渣西溅而出!
一部分溅落在他玄色披风上,洇开深色湿痕;另一部分溅到林飞燕白皙的手背上,烫起一串细密的红点!
两人都未动分毫。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
沉香阁内静得只听得见彼此压抑到极限、如同拉动破败风箱的粗重呼吸!
窗外,深秋的冷雨不知何时密密地落了下来,冰凉的雨丝敲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无休无止的碎响,愈发衬得此间死寂沉重得要将人压垮。
林飞燕强忍着手上剧痛和被那股骇人气势冲击的颤抖,看着对岸那双己经彻底化为熔炉炼狱的眼眸。
她咬破了一点舌尖,那铁锈味的腥甜让她找回一丝清明。
“我本是沙海弃婴,天生这点惑人的皮相骨血,不过是西凉王族精心养着的蛇信罢了……拉拢京城,刺探秘闻,甚至……”
她眼中痛苦之色更浓,“用这身贱骨,为他们笼络朝臣……”她抬手,指尖划过腰悬的那枚冰冷的玄鸟佩,动作如同拂去剧毒的蝎尾。
“我恨不能……”袖中,一点点淬着孔雀胆混合多种西域异毒的寒芒在她指尖闪过,又被她死死压回——她现在不能杀萧天阙,杀了,计划照旧,她必死!而且会连累……
“公子……”她忽然站起,袖袍翻飞间将一样冰冷坚硬的物事急促地塞入萧巽紧握在桌下的、青筋暴突的手掌之中!
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决,“这是天机符……萧宪身边阵师……天门核心布阵图的一部分……记住!
七月流火,天枢西沉时,就是他们发动祭阵的最后期限!”
她急促喘息,目光灼灼,“别为我动手!他们盯我如同盯腐鼠的秃鹫!我自有……脱身的机会!”
她话音未落,神情骤然惊变!
身形如惊鸿般弹起,瞬间拉开距离!
因为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要毁灭整座星月坊的恐怖气息,正以萧巽为中心轰然爆发!
“吼——!!!”
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再也无法束缚!
如同被惊醒的灭世凶龙!
萧巽周身黑红的煞气,如同火山炸裂!
沉香阁内一切家具摆设、墙上字画、梁间垂挂的红纱瞬间被震成漫天齑粉!
他猛地站起!
身下那张硬逾钢铁的金丝楠木椅寸寸断裂!缠绕胸腹、封禁伤势的玄布条寸寸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