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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翩翩醒来时裴裕已经出门了。春绵清早开窗时恰发现一封信，裴翩翩打开来，竟是莲衣客邀约，昏时城外别鹤山相会。
翊王和崇云军立功归朝却并没收到实际奖赏。反而是被迫留在了汴安，十万崇云军也被削弱一番。军功将领被分配刑、兵两部及金吾、玄隐两大禁卫中任职，余下的部分也被留在城外与赵家军一道担负守城之责。
汴安城危机四伏，今日又是裴裕入职刑部巡查司郎中的第一天。尚未摸清城中形势前着实不便去见外人。思索再三，裴翩翩虽觉得遗憾，但终究决定不去赴约。
燃烛焚信，裴翩翩叹了口气。搭眼看着春绵从灶房端来的米糕和白粥，没什么胃口。
院子窄小，门外的动静也能听个七七八八。深深浅浅的马蹄声在清寂的清晨陋巷显得过分清晰，裴翩翩心生狐疑。正打算让春绵去探听一番，便见夏泽跑来道：“公子早上走时让属下将马车提前备好，留给小姐。”
此话落，裴翩翩倏地一愣，她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虽然多多少少猜到裴裕已经知道自己与莲衣客来往的事，可正被证实了，也难免有些不满。但一想到裴裕将家中唯一马车留给自己，便又觉触动。
米糕搭配白粥，是裴翩翩一贯的早膳。本是平日里吃惯了，无所谓好不好吃，填饱肚子罢了。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却怎么都吃不下。
“小姐，该喝药了。”
早膳吃不下可以不吃，药却不敢不喝。裴翩翩乖乖喝了药，蜜饯却每次。她想，今日能清醒些。
汴安城外，别鹤山林茂花繁，景色别致。马车滚动，披着一片落日霞云到达约定之地。
连戎璟一袭清雅白衣，袖上是金丝莲花，站在望山亭背手而立，明显已等候多时。
裴翩翩缓缓走至亭里，她有意放轻脚步，可还是被那人察觉到。
连戎璟转身，俊朗的面容上长眉微挑，看向裴翩翩眸子依旧溢出光彩，笑道：“又见面了，裴姑娘。”
见得这张熟悉的面孔，裴翩翩先是一愣，随即便想通了。半年来一直与她往来书信的莲衣客和前几日海上救下她的少年是同一个人。连戎璟，莲衣客，裴翩翩瞟了眼连戎璟衣袖上的金丝莲花，垂眸笑了，道：“原来莲衣客还真身穿莲花啊。”
连戎璟被她一番调侃，也觉得好笑，莞尔道：“倒也并非经常穿莲衣，特意寻来，怕裴姑娘认不出我来。”
他说着，抬手示意裴翩翩坐下，打开食盒，将备好的南悠斋糕点一一摆好。
“连公子说笑，”裴翩翩真切道：“那日还要多亏了公子，不如我怕是要葬身鱼腹了。救命之恩，感激不尽。”言罢便认认真真行了揖礼。
见裴翩翩这般客套，连戎璟眸中掠过一丝苦涩，随机打趣道：“在下可是莲衣客，行侠仗义不是理所应当吗。最新的一折《鹤鸣雪》裴姑娘怕是还没看吧？”
说着，连戎璟故作气恼，“若是看了必定知道戏中结尾的‘雪埋侠客，鹤鸣红烛’，必不会再同我这般客套了。”
“你把这出戏写成了悲剧！”裴翩翩果然顾不得同他再行客套，情绪有些波动，“筠娘和折竹几番波折，受尽磨难，你为何偏要让他们生死永别，遗憾终身？”
见此，连戎璟反倒一愣。他有预想到裴翩翩定会不满这般结局，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将杏仁酥往裴翩翩那侧推了推，笑道：“裴姑娘先吃的东西，听我慢慢说。”
话落又打开备好的水壶，放在一旁。
裴翩翩视线扫过被他摆得满满当当的石桌，桌上糕点丰富，不仅有杏仁酥，更有玉芙糕、桃花酥等等。
“裴姑娘看过我的《半宫秋》帝王身不由己，红颜半生凄苦。这折戏结局也是悲情，但你却很喜欢，也正因如此你我才得以相识，书信频繁。在下不明，裴姑娘并非看不得悲剧之人，为何不喜《鹤鸣雪》的悲情呢？”
“连公子曾在信中言，因自己幼年漂泊孤伶，所以并不信人与人之间有纯粹的情感，故而《半宫秋》后半折戏将褚凝儿写成一位入宫后毒症缠身之人，以此为红颜苦命凋落中庭的悲曲埋下前调。
而我也有说过最喜欢的偏偏就是后半折戏，因为褚凝儿足够苦，在万般痛苦和看不到头的未来面前，死亡于她其实是解脱与救赎。”
“正是如此。”连戎璟眸子倏然凛出一丝光彩，随即又不解看她，“筠娘和折竹枷锁缚、苦难无渡。就算我不将《鹤鸣雪》的结局写成悲剧，一对苦命鸳鸯又能走多远呢？”
“裴姑娘若是懂我，日后便会想明白。”
“可筠娘为了救折竹，挣脱了父兄多年的打压束缚。折竹为了保住筠娘和其家人性命，将生死置之度外，拼尽一切从教主手中夺回信物。
折竹因为筠娘，从杀人不眨眼的无情刺客变成了一届侠士，筠娘也因为折竹而变得勇敢，学会了反抗。在我看来，他们二人足以相依相伴，一起渡过往后的各自风雨。”
“莲衣客这般结局，实在令人遗憾。”
“相依相伴？”连戎璟面带苦涩，“可裴姑娘不知，《鹤鸣雪》这折戏的结局早就藏在它的名字里了，在下不过是遵从初心吧了。‘雪埋侠客，鹤鸣红烛。’本该如此罢了。”
言罢，连戎璟从袖中掏出备好的印花典藏折本，递给她，柔声笑道：“裴姑娘今日邀我来这别鹤山，倒是正合了这最后一折戏。
方才是我有意逗姑娘，最后一折《鹤鸣雪》其实要等月末才能看见，姑娘当然不曾看过。不过这套是提前订好的完本，送于姑娘。”
“等等，”裴翩翩有些昏头了，明明是莲衣客给她留信，请她相会，怎么在连戎璟口中却变成了自己主动邀约了？
“怎么了？”见裴翩翩神色不对，连戎璟也变了脸色，“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裴翩翩刚要说邀约一事，却蓦然听见一阵急轰轰的马蹄声。
连戎璟连忙起身，抬手将裴翩翩护在身后，眉眼深寒。
“我并没有主动邀约，是今日清晨在自家窗角发现了公子的信，邀我来别鹤山一见。你我怕是中了谁的算计。”
裴翩翩小声解释着，神色有些慌乱。来时她多有顾及，怕人多了会生打搅，所以把夏泽和春绵留在山下，自己一个人上山赴约。此刻却觉得有些莽撞了。
听了裴翩翩的解释，连戎璟是眸子又寒了几分，嘴上却道：“莫怕，有我在。”
此来赴约，不曾佩剑，更未带护卫。此刻连戎璟也觉得有些疏忽。
马蹄声愈来愈进，裴翩翩看见一众人黑衣蒙面从山间小道策马驶来，个个身背弓弩，腰间佩剑。只是为首那人她却越看越觉眼熟。
等等，主动留下马车让她赶来赴约的本来就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阿兄裴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