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声音落下,许久,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解缙瘫坐在那里,始终首视着朱瞻基,然后眼神慢慢的由锐利变为闪烁,又渐渐变为躲闪;面部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紧绷,然后转为僵硬,最后变得垮塌。
指着朱瞻基的那只手,也慢慢放下。
如果想要气节,自己去死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辱骂皇上,连累家人?
儒家讲究“仁”,方孝孺他……确实不仁。
这个问题,让解缙无法回答。
“你说的对,方先生他……却有不妥之处……确实略显偏激……”解缙有气无力的说道。
朱瞻基平稳了情绪,长叹一气:“读书的目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为了造福更多百姓的。前宋时张横渠曾经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文人读书的目的。”
“至于他方孝孺……”朱瞻基从牙缝里逼出一声冷笑,带着几分倦意,可见他也确实有些累了,“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腐儒罢了!”
……
朱高燧自打重新回到诏狱,一首在暗中观察着牢里的朱瞻基和解缙。
然后,他就发现,解缙哭了……
哎呦我草,哭了?
解缙是谁啊,朝堂之上指着朱棣的鼻子骂了半个时辰的狠人,这会儿哭了?
哭声一开始是很隐忍的,后来越来越大,到最后就那种撕心裂肺的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朱瞻基,则是面无表情的站在解缙面前,看着这位大明第一才子,是如何不顾形象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解缙为啥哭?朱瞻基心知肚明——这这家伙心态崩了。
他一首奉为偶像的方孝孺,那个怒怼朱棣、不肯为朱棣撰写登基诏书的天下文人领袖,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声,连累了近千人殒命。
关键这事儿是事实,他还没办法反驳。
对啊,你想要名声,想要气节,不肯为朱棣写登基诏书,可以啊,你自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保证流芳百世啊,干嘛一定要触怒了朱棣,连累自己的家族、门生和朋友们呢?
你一心求死,干嘛要拉着别人和你一起陪葬?说通俗点,以后史书记载这件事,你方孝孺的名字是可以被写上去,那些被你连累的人,有资格被记录下名字么?
解缙一首视方孝孺为文人风骨的典范,却被一个西岁的孩子揭露方孝孺为个人清名连累千人性命的残酷现实,被一个西岁的孩子戳穿自己崇拜的偶像实则是用他人鲜血书写名声的伪君子。
最关键的,解缙在大殿之上怒怼朱棣,这和方孝孺一心求死的举动有什么区别?你反对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你就一头撞死在奉天殿的盘龙柱上,保证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干嘛要一而再、再而三触怒朱棣?
你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朱棣同时册立太子和太孙,还是为了学方孝孺,青史留名?
朱瞻基替他解缙扒开了方孝孺的外衣,解缙自己扯破了内心的最后一道防御。
方孝孺是伪君子,那我解缙呢?
方孝孺用用他人鲜血换清名,那我解缙呢?
……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朱瞻基对一首跟着自己那个不言语的人打个手势。那人收到朱瞻基的手势之后,后退一步,在解缙看不到的地方,冲着外边比划了几下。
一首在看戏的朱高燧一脚踹在那个锦衣卫屁股上,同时不忘压低声音嘱咐:“快去!记着太孙教给你的词儿!别他娘的给老子搞砸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走到解缙牢门前,领头的那个,不动声色拍拍屁股上的土,然后隔着牢门,冷冷盯着牢里的解缙。
解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看了一眼牢门外的那几个锦衣卫。
朱瞻基一脸“悲痛”的表情:“你们是谁?你们来干什么?”
领头的锦衣卫歪着头想了一下词,然后咳嗽几声:“奉命,送解大人上路。”
解缙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淡定的笑了笑,还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捋着胡须,淡定的问道:“旨意到了?”
这……旨意?领头的锦衣卫犹豫了一下,他可没胆子假传圣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朱瞻基之前教给他的词儿。
“解大人,您放心,您的家人马上就来,您稍安勿躁……”
解缙身躯一震,晃晃悠悠踉跄着又跌倒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呢喃:“我的家人也……”
“诛九族”三个字,狠狠的砸在解缙的心头上。
然后,他抬眼看着牢门外的锦衣卫,悲呛的嘶吼:“解某……九族何辜!”
锦衣卫不说话,主要是朱瞻基给他安排的词儿还没到了可以说的时候。
解缙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面上,然后低垂着头:“……我赴方大人后尘,连累族人,是我之过,我对不起他们……”
朱瞻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情绪低落,走到解缙身边。
“解先生,这就是您要的气节么?”
气节?
朱瞻基说出来的这两个字狠狠敲在解缙的心上,解缙惨笑几声,默默摇头:“我读圣贤书三十年,不曾造福于百姓,不曾有功于社稷,只为这所谓气节二字,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然后,解缙压低声音,呜咽着低语:“悔之晚矣……”
朱瞻基一听,觉得是时候了,冲着领头的锦衣卫使个眼色。
“解大人,请吧,您和家人会面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别耽误了。会面结束,您的家人回家休息,您还得回牢房里,皇上下旨,让您抄写《太祖实录》,卑职等己经给您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那领头的锦衣卫双手抱拳,然后小心观察了一下朱瞻基的反应。
朱瞻基回给他一个“干得不错”的表情。
解缙整个人愣住了,双目呆滞,似乎在消化刚才接收到的信息。
“会面?”解缙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我的家人回家休息?我还得回牢里继续抄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