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在鸡鸣寺住了半个多月后终于回宫了,主要是马上开春,郑和要出发了。
永乐十五年二月,朱棣正式下旨,任命郑和为钦差正使兼奉敕宣谕日本国正使,持节,率领宝船三十艘,战船三十艘,运输船二十艘,辅助船十五艘,侦察通讯船十艘,马船十艘,使节与官员五百人,水军一万人,航海与技术人员三千人,矿工与工匠三千人,商人、文书/记录官、杂役等三千人,共计船一百一十五艘,人员一万九千五百人,定于三月十八日于宁波出发,出访日本,开展贸易。
同时,任命汉王朱高煦为钦差提督日本国征夷军务总兵官,负责统率军队,保护大明在日本的利益不受损害。
朱棣又往船队里加了一个人,定国公徐景昌之子徐显文。
这个徐显文没有任何官方职务,名义上只是一名热爱和平的大明商人而己。
由于船队己经在宁波港集结了,所以郑和在接旨之后便离开应天,奔赴宁波港准备出航了。
原本计划要随着六月出发的第二批船队赴日的汉王朱高煦,他的身体恢复情况比预期的要好,他自己也实在是在家里坐不住了,好说歹说,朱棣终于松口,让朱高煦跟着郑和这趟一起出发。
朱高煦离开应天城之前,朱棣把还在山东的朱高燧召了回来,然后把三个儿子都叫到一起,加上朱瞻基,大家一起在乾清宫吃个饭,也算是给朱高煦饯行了。
……
乾清宫的晚宴上,烛火通明。
“来,咱们爷们儿几个先喝一个。”朱棣率先举杯,朱高炽等人纷纷举杯回应,不过朱高煦没喝,只是抿了一口意思意思。
哎呦,听说汉王殿下为了养好身体,听从太医的建议戒酒,这都到了饯行宴上了,还能忍住不喝?
朱棣笑眯眯的看着朱高煦:“你为了能去日本,连酒都戒了,爹真的是佩服你。”
朱高煦尴尬一笑,看了一眼专心吃菜的朱瞻基:“爹,主要是大侄子说了,要是我喝酒把伤口崩裂了,他还得再给我缝一次……”
啧啧,可算是给天不怕地不怕的汉王殿下找到命门了,堂堂大明汉王爷,最怕的是女人的针线!
朱高炽和朱高燧都是没见过汉王被朱瞻基按在地上缝合的惨状的,似乎不太理解这老二怎么提起“缝合”的时候表情有点怪。
朱棣倒是心里很清楚,当时在战场上,朱高煦的血都快流干了,也多亏了朱瞻基能想出把伤口缝起来这么个主意,就是过程有点惊悚。
话说回来,北征结束后,朱瞻基专门和太医院的人一起改良了缝合术,现在大明军队中的军医都掌握了基础缝合技术,也知道缝合前必要的消毒步骤,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除了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专门用来缝合的羊肠线。甘肃那边的边军前阵子跟蛮子打了一仗,靠着这个缝合术救回来不少士兵,把肃王朱楧都高兴坏了,专门给朝廷上奏,说有此神术,边军的军心大振。
“老二,今儿怎么说也是你的饯行宴, 你得喝酒啊。别的不说……”朱棣朝着朱瞻基努努嘴,“……太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得敬你大侄子一个?”
朱高煦咧嘴一笑:“我们亲叔侄之间,用不着客套,你说是吧,大侄子……嗯?大侄子?你想什么呢?”
众人发现朱瞻基有点走神。
“嘿!大侄子!”朱高煦再次提醒,挨着朱瞻基坐的朱高炽悄悄踢了朱瞻基一脚。
“哎呦,爹,你踢我干嘛?”回过神来的朱瞻基下意识抱怨,然后看见饭桌上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顿时嘿嘿一笑。
“想什么呢?”朱棣笑盈盈的,“你二叔跟你说话呢,你都不搭理人家。”
“啊?哦……”朱瞻基面向朱高煦坐好,“二叔,您刚才说什么了?”
朱高煦翻了个白眼,指着朱瞻基,看着朱棣:“爹,这小子准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了。”
“二叔,我可是厚道人。”朱瞻基一本正经的解释,然后主动给自己倒满酒,端起酒杯走到朱高煦旁边,“二叔啊,日本不比咱们大明,你去了那边,可得注意身体。侄儿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起哄:“老二,这酒你得喝!”
朱高煦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杯,喉头滚动两下,突然一把抓过酒杯仰头饮尽,豪迈地抹了抹嘴。
“好!就冲大侄子这句吉祥话,二叔这趟非把倭国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胡闹!”朱棣佯怒拍桌,眼底却藏着笑意,“老二,爹让你去是镇场子的,不是让你去拆房子的。”
朱瞻基嘿嘿一笑:“没事儿,日本多地震,二叔去了拆不拆都一样。”
话音刚落,满桌哄笑。
朱瞻基又凑近朱高煦,压低声音:“二叔,你还记得侄儿那边在汉王府说过的话么?”
“哪句?哦……”朱高煦想起来了,“放心,二叔知道,调停双方纠纷嘛,二叔有分寸,放心。”
朱瞻基又低声补充:“侄儿的意思是,他们各家族之间有矛盾,自然需要您去调停。若是他们各家族之间没矛盾……那就请二叔给他们制造点矛盾……”
朱瞻基声音虽小,可饭桌上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朱高炽黑着脸:“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老二,你别听他的,孩子胡乱说的,你别放心上……”
“哎?”朱高煦一抬手,“不!我倒是觉得大侄子说的有道理!”
朱棣也是点着头,边笑边听。
朱瞻基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日本各大名(封建领主)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大明就以调停者身份介入,借机施加影响力。当然了,怎么个“调停”法,那由大明来定义。
如果日本内部暂时团结,就要暗中挑拨离间,人为制造对立。比如扶持亲明派打压反明派,比如故意偏袒某家大名引发其他家族不满,再比如通过贸易特权制造利益不均,总之就是让日本势力互相牵制,无法联合对抗大明;还要使各方都有求于大明,增强控制力。
当然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后续开采银矿等经济利益创造条件。
这套逻辑,朱瞻基之前己经跟朱棣通过气儿了,这实际上就是大国控制小国、强国控制弱国的经典手段。
与其让对手铁板一块,不如让其内部自相消耗。
朱棣轻轻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老二,记住一点: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软的时候……呵呵,还他娘的要硬!咱们说是去自由贸易的,可是,大明的体面不能丢,该拿的好处……”
“一个铜板都不能少!”朱高煦接得飞快。
众人又是一顿推杯换盏。
朱高燧朝着朱高炽递个眼色,压低声音:“大哥,换个座,我有话跟大侄子说。”
朱高炽一愣,看了一眼朱高燧和朱瞻基,默默起身,朱高燧赶紧坐了过来。
“三叔?”朱瞻基瞧见朱高燧坐过来,“找我有事儿?”
朱高燧点点头,凑近朱瞻基,压低声音:“我王妃那侄子的事儿,我听说了,三叔领你情了。”
那天在句容县衙,朱瞻基第一反应是把赵王妃从徐显文的事儿里摘出来,逼着他说自己所有混蛋行为和赵王妃都没关系。当时朱棣也在场,估计就是朱棣跟朱高燧说的。
“自家人,亲叔侄。”朱瞻基举着酒杯往朱高燧方向一伸,“咱们之间,用不着那些客套。”
朱高燧咧嘴一笑,露出半边牙来:“对,自家人。”
俩人一碰杯,然后各自满饮。
朱棣静静的看着俩人说悄悄话和碰杯,露出微笑,然后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老二,还有件事,爹得跟你提前说明白咯。”朱棣清了清嗓子,指着朱高煦,表情也比刚才严肃多了。
“爹,您说,儿子一定听您的。”朱高煦马上回答道。
朱棣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大孙跟我说过,日本的娘们儿,个个都是会吃人的妖精,擅蛊惑人心。你可别着了她们的道。”
朱高煦一听,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瞪大眼睛道:“爹,您这话说的……儿子我是那种人吗?”
然后急忙看向朱高燧:“老三,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朱高燧哼了一声:“不是么?”
“我……”朱高煦顿时吃瘪,又看向朱高炽,“大哥,你是知道弟弟我的,弟弟我是那种人么?”
朱高炽慢悠悠道:“当年在北平燕王府的时候,你看上个唱曲儿的,非要给人家赎身……”
朱高煦顿时慌了,隔着桌子就想去捂朱高炽的嘴:“大哥!大哥!”然后压低声音瞥了一眼看热闹的朱棣,又默默看着朱高炽那副欠揍的样子,“不带你这么坑人的吧!”
朱棣笑着插话:“行了!我又不是让你去日本当和尚的,你到了那边儿,那可真是山高皇帝远,白天你想干谁就干谁,到了晚上你想干谁也能干谁……”
朱瞻基被这个冷笑话逗乐,呛了一口酒,咳嗽了半天。
“……反正有一点,你记住咯。”朱棣正色,“千万别被日本娘们吹了枕头风,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儿。”老皇帝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瞧着桌面,盯着朱高煦,“爹可没跟你开玩笑,你一定得记住咯。”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又莫名有些感慨。
“你这一走,估计明年才能回来。”朱棣抬起头来,感慨万分,“你回来的时候,大明己经迁都到北京了,你们应该在天津港上岸,爹亲自去迎接你。”
……
第二天一大早,朱高煦告别汉王妃,扶着腰从汉王府大门走出来,翻身上马,带着人出应天城,往宁波而去。
朱高燧返回山东,继续处理白莲教留下的烂摊子,顺便继续搜寻鲁王的踪迹。朱棣还给他交代了个任务,让他到了山东顺便给于谦传旨,让于谦回应天准备和嘉兴的大婚。
两个儿子一南一北的走了,只剩下朱高炽继续留在应天陪着朱棣。
至于朱瞻基,他在郑和的船队正式出发前,也要去一趟宁波,代替大明天子为船队送行。
在去宁波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他又恢复了被朱棣、朱高炽联手压榨的日子,开始了御书房看这折子的快乐生活。
古往今来,男人在什么时候最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呢?对,就是被自己的父亲和爷爷逼着干活的时候。
朱瞻基心里默默的想,朱祁钧啊,你快点长大吧,你长大了就能帮着爹处理政务了。
此刻的朱祁钧,被朱棣“借”到乾清宫去玩,像是感应到了来自御书房的“怨气”,莫名的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可把朱棣给紧张坏了。
“怎么了?”朱棣紧张兮兮的抱着朱祁钧,“饿了?渴了?王彦!去,叫乳母来!”
王彦连最基本的行礼后应答都顾不上不做,掉头就走。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讲究虚礼,没多大用,赶紧把乳母叫来才是最重要的。
乳母屁颠屁颠跟着王彦跑了进来,朱棣瞧见乳母似乎要跪下行礼,马上抬手制止:“停!免礼!看看朕的小心肝儿是不是饿了?”
乳母上前从朱棣怀中接过孩子,检查了一番,在襁褓里不知道鼓捣了一顿什么,朱祁钧便不哭了。
“怎么了?不是饿了?”朱棣追问道。
“回皇上的话!”乳母抱着朱祁钧,微微解开朱祁钧襁褓给朱棣看,“小殿下的襁褓布料有点硬,刚才布料折了一个角,硌的小殿下不舒服,所以小殿下才哭了。”
朱棣看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黑着脸看向王彦:“这襁褓用什么布做的,怎么搞的,硌的我曾孙疼!”
王彦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道:“回皇上的话,这襁褓用的是江南新进贡的云锦,按理说是最柔软的料子……怕是宫女们浆洗时手法重了些,奴婢这就去查!”
朱棣冷哼一声:“查什么查?全部换新的!去把内库里的蜀锦都取来,要最细软的那批。再让尚衣监连夜赶制十套新的襁褓,记住,针脚要密,里衬用松江细棉布!”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王彦抹着汗退下,心里暗想这小殿下可真是皇上的心头肉,连布料都要亲自过问。
“等会儿!”朱棣突然一抬手,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朝着襁褓里看了一眼,发现朱祁钧己经睡着了,便继续压低声音,“让乳母抱着孩子先去休息,你跟朕去先去一趟御书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