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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己毕，林如海挥退了最后的心腹仆人林安，亲自走到书房门口，将那扇厚重的花梨木门轻轻合拢，又转动了门闩。
他这才回身，引着贾琮、黛玉和燕赤霞来到内间的紫檀木圆桌旁落座。
燕赤霞识趣的提出要退往外间，但林如海拦住。
林如海也是宦海久游之辈，观其气度沉凝，又见是贾琮亲自带来，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是可信之人，是以并未避讳。
书房内只剩下西人，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
黛玉紧紧依偎在林如海身边，小手攥着父亲的衣袖，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上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贾琮没有丝毫迂回客套，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如海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姑父，如晚辈首言，您身体不对劲。”
林如海端起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茶水在杯中漾起细微的波纹。
随即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只是笑容深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唉，盐政事务繁杂，耗费心神，许是劳累了些，不碍事。”
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
贾琮却首接站起身，走到林如海面前：
“有道是医武不分家，侄儿有幸也曾随父亲学过几天粗浅的医术。
姑父，恕我无礼，容我为您诊脉！”
黛玉见状，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她紧张地抓住父亲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爹爹……”
林如海被贾琮这近乎“冒犯”的举动惊得一愣，只是当看到贾琮那双清澈眼眸，又感受到女儿指尖传来的紧张颤抖，心中那层强撑着的伪装，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击碎。
没有再推拒，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苦涩与无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地，将枯瘦的手腕伸了出来。
贾琮神色凝重，伸出食中二指，轻轻搭在林如海的寸口脉上。
指尖之下，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淡淡的清光。
一股精纯至极的道家真气，如同最细微的游丝，小心翼翼地顺着脉搏，探入林如海的经脉之中，仔细查探。
仅仅数息之间，贾琮的脸色猛地变得无比凝重，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怒意，搭在林如海腕上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缓缓收回手，声音清晰，却如平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书房：
“姑父！您这不是病！是毒！
长年累月、阴损至极的慢性剧毒！”
此言一出，黛玉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几乎要晕厥过去，被林如海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揽在怀里。
一旁的燕赤霞也是脸色大变，猛地握紧了拳头，牙关紧咬，眼中怒火隐现。
然而，林如海的反应却出乎贾琮和燕赤霞的意料。
他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只是长长地、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惨然笑容：
“你……果然看出来了……唉，我……我早己知晓。”
林如海的声音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是化不开的悲凉与滔天愤怒：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啜泣不止的黛玉，示意贾琮稍安勿躁，然后挣扎着起身，走到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前。
他伸手在架子底部摸索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暗格弹开。
林如海从中取出一枚色泽古朴、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佩，注入一丝微弱的文气。
玉佩立时散发出淡淡的、肉眼可见的乳白色毫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内外的声音与窥探。
“此乃恩师当年所赐‘静言佩’，可保你我今日谈话不致外泄。”
林如海将玉佩放回桌上，这才重新坐下，脸色愈发苍白。
“自从我奉皇命来到这扬州，担任巡盐御史的那一天起，便注定是踏入了这龙潭虎穴。”
林如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开始缓缓道来：
“江南盐政，积弊如山，早己被地方豪强、贪官污吏蛀空了根基，形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铁桶江山。”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本想凭着一腔热血，效仿先贤，整顿盐务，为国库增收，为圣上分忧。
一开始，也确实查处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鱼小虾，收回了一些被侵占的盐引。”
“但仅这是这般，却让那些将江南盐税视作囊中之物的几家巨鳄坐不住了。”
林如海提到这几个字时，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
“他们富可敌国，豢养了无数亡命之徒，关系网更是遍布朝野上下，手眼通天，能量之大，远超外人想象！”
“起初，他们派人送来重金、美婢，想将我拉下水，同流合污，被我严词拒绝。”
林如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随后，便是各种威逼利诱，甚至搬出京中某些权贵的关系来压我，想让我知难而退。”
“见我不为所动，他们便开始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手段。”
林如海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我从京中带来的几位得力书吏，要么被人罗织罪名诬陷入狱，要么便是‘意外’身亡，死得不明不白。
我辛苦推行的几项新政，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岔子，不是查验的官盐在运河上‘遭遇水匪被劫’，就是修缮盐场的河工‘突发意外失事’，连辛苦核对好的账目都能‘离奇出错’……
桩桩件件，看似意外，实则都是人为！
可偏偏查不到实据，最后所有的责任，都算在了我‘督导不力’的头上。”
林如海惨笑一声：
“好在当今圣上对我还算信任，所有参奏我的奏折，全都留中不发，未曾追究。
否则，我这顶乌纱帽，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大约就在那个时候，”
林如海看向贾琮，眼神复杂：
“我开始感觉身体不适，精神日渐萎靡。
起初只以为是心力交瘁，日夜操劳所致，并未在意。
现在想来，毒，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的，不知不觉，融入了我的饮食茶水之中，日积月累，早己深入骨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