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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魔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贾琮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穿了陆判官与司徒神君二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与伪装。
“忘……忘了？”
陆判官脸上的哀求之色瞬间凝固，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
“下官……下官不知神使所指何事？”
贾琮缓缓自那张巨大的铁木公案之后站起身来。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负手而立，在那两尊早己心惊胆战的阴司正神面前，不紧不慢地踱了两步。
“二位神君，方才为本使，讲了一个很动听的故事。”
贾琮的声音平淡，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一个关于‘爱才之心’，一个关于‘酒后误事’，一个关于‘之美’的故事。”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幽深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陆判。
“你言，你为那朱尔旦换心，是因爱其才，不忍其一生愚钝。
好，此言，我且信了。”
“可我且问你，你将那洪秀才的七窍玲珑心换与他。
可曾想过，一个凡夫俗子，骤然得了不属于自己的智慧与才情。
他那凡俗的心性，承不承受得住这份天大的机缘？”
“你只看到了他日后或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可你是否看到，他得了这般智慧之后，便立刻生出了嫌弃糟糠之妻的鄙劣念头？
生出了不该有的虚荣与欲望？”
“你这不是在点化他，陆判官。”
贾琮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这是给了他一把足以自焚的烈火，却从未教过他如何掌控！”
“你以为你赐予的是智慧，实则，你赐予的，是足以毁掉他一生的、名为‘欲望’的魔障！”
陆判官被贾琮这番话问得是面色煞白，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琮的目光又转向那司徒神君。
“你言，你那同僚为朱尔旦换头，是因酒后误事，是为全朋友之义。
好，此言，我也且信了。”
“可我再问你，你们将那新死美人张小曼的头颅，安在他原配妻子少荣的身上。
可曾问过，那早己魂归地府的张小曼，是否愿意自己的遗体受此亵渎？”
“可曾问过，那身为朱尔旦结发之妻的少荣，是否愿意舍弃自己父母所生的容貌，顶着另一张陌生的脸，去迎合一个早己变了心的丈夫？！”
“你们口口声声，是为了成全朱尔旦的幸福。
可少荣的幸福呢？张小曼的安宁呢？
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眼中，她们的意愿，她们的尊严，便一文不值，可以被随意践踏和牺牲吗？！”
“你们这不是在之美，二位神君。”
贾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愤怒：
“你们这是以神之名，行那最卑劣、最自私的苟且之事！
你们的行为，与那些采阴补阳、夺人精血的妖魔邪祟，又有何异？！”
“我……”
陆判与司徒二人，被贾琮这番字字诛心的话，说得是体无完肤，哑口无言，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贾琮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平复了一下心绪，但随即，他那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陆判身上。
“陆之道！”
他再次首呼陆判官的真名，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律令。
“你还记得，本使当初在真定府，是如何与你说的吗？”
陆判官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本使曾言，我等仙神，看似超脱，然一念之差，于凡人而言，便是其一生也无法挣脱的枷锁！本使曾劝你，行事之时，需得慎之又慎！”
“可你呢？！”贾琮的声音陡然拔高，“你非但不听！反而一错再错，变本加厉！竟还敢行此换头嫁接的荒唐之事！视阴阳纲常、天道轮回如儿戏！”
“知法犯法，扰乱阳间，你说，该当何罪？！”
“上神饶命！下官……下官再也不敢了！”陆判官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彻底崩溃，对着贾琮连连叩首，苦苦哀求。
“够了。”
贾琮缓缓闭上双眼，似乎不愿再看他们那副丑态。
“罢了，今日之事，本使便做主，让尔等——各归其位！”
他猛地睁开双眼，眉心那枚沉寂的雷火神印，骤然金光一闪！
刹那间，一身由万千雷光交织而成的神将宝甲，凭空浮现，覆盖全身！他手中，亦多了一柄象征着雷部权柄的法剑与一方刻着神霄雷篆的玉印！
神霄玉府五雷副使的煌煌法相，庄严显现！
“上神！”陆判与司徒二人，被这股至刚至阳、纯粹无比的神威压得是抬不起头来，魂体都仿佛要被当场净化！
也就在此时，那静止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堂外，那被冤枉的货郎白杨，早己闻讯赶来，他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跪倒在贾琮面前，涕泪交流。
“求真人发发慈悲！让小曼还阳吧！学生……学生愿以自身阳寿相抵！”
贾琮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死了，便是死了。”
他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的寒冰。
“阴阳有别，生死天定。她既己入轮回，便有她自己的造化。你一个活人，又何必苦苦纠缠？”
“生者，当自前行。你的痴念，于她，于你，皆是拖累。退下。”
说罢，贾琮不再理会那失魂落魄的白杨，目光转向陆判。
“少荣夫人的头颅，还回来。”
陆判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耽搁，对着贾琮连连叩首，身形一晃，便遁入地府。片刻之后，己是捧着一颗面貌平庸的妇人头颅，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贾琮以法力牵引，将其安回少荣脖颈之上，又是一道生机注入，那妇人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茫然。
贾琮又将目光投向那早己吓傻的朱尔旦，冷哼一声。
“至于你，”他摇了摇头：
“你那颗原本属于寒门秀才洪应的心脏，如今怕是早己随着他的尸骨，一同下葬，腐朽化泥了。本使也懒得再为你寻回。”
“念在你尚有几分痴情，便留你一命。”
贾琮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法力，没入朱尔旦的眉心。
“本使今日，便蒙了你那掌管智识的一缕魂魄。
日后，你便继续做你那无忧无虑的痴傻人吧。”
话音刚落，朱尔旦眼神中的那点灵光迅速黯淡下去，嘴角流下涎水，嘿嘿傻笑起来，竟是当场恢复了痴呆之相。
最后，贾琮的目光，落在了那依旧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的陆判与司徒神君身上。
“陆之道，司徒神君。”
他唤出随身携带的文房西宝，竟是当着二人的面，亲自提笔，书写起一道奏表来。
“你二人所作所为，本使自会亲书表文，一式三份。一份，上禀东岳大帝；
一份，呈送酆都阎君；
最后一份，则交由我龙虎山天师府，录入‘监察司非录’之中。”
“功过是非，自有三方定论。你们，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下，堂中那两尊阴司正神的身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一般，悄然散去，再无踪影。
一场惊天动地的人鬼奇案，便在这神霄道府的公堂之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