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尔旦即将昏死过去,堂上众人皆以为此案将以“杀妻”论处的瞬间——
嗡!
整个荡魔堂之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堂上摇曳的烛火,堂下众人的呼吸,乃至空中飞舞的尘埃,都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一股无形的阴风,毫无征兆地,悄然席卷了整个公堂,那风不带半分寒意,却带着一股来自九幽地府的森然与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公堂正中,阴气汇聚,两道散发着幽深神光的身影,在扭曲的空气中由虚化实,缓缓浮现。
左边一位,身着青绿判官袍,袍上以阴线绣着十八层地狱的种种酷刑图景,手持朱笔与生死簿,面目狰狞,正是地府的陆判官。
而右边一位,则是一位身着玄色朝服,头戴梁冠,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
他气度威严,神光内敛,虽同为阴司神祇,却更像是一位人间的儒臣,正是陆判官在阴司的同僚好友——司徒神君。
二人刚一现身,甚至来不及摆出阴司神祇的威严,便对着上首那气定神闲,仿佛早己料到他们会来的贾琮,齐齐躬身下拜,脸上满是小心翼翼与恳求之色。
“神使息怒!神使息怒啊!”
陆判官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他一开口,便试图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此事……此事另有隐情!皆是下官一时糊涂,行事不周,绝非神使您想的那般,更与这凡人朱尔旦无甚干系啊!”
他连忙将自己当初如何于城隍庙中,见朱尔旦虽痴傻却心地纯善,又如何见一位满腹经纶的洪秀才意外身亡。
心生不忍,不愿其才华就此埋没,这才……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擅自为朱尔旦行了“换心”之术。
“上神明鉴!”
陆判官言辞恳切,几乎要声泪俱下:
“下官本意,只是想借那洪秀才的心窍,助这朱尔旦开启灵智,好让他能读书上进,不负此生。
此举虽有违阴律,然皆是出于一片爱才之心啊!”
“谁知……谁知这朱尔旦开了心窍,读了些书,竟又嫌弃起自家那容貌丑陋的糟糠之妻来,日日与下官抱怨不休。”
陆判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悔与无奈:
“下官被他缠得无法,又恰逢那日多饮了几杯鬼酒,一时糊涂,竟……竟真的应了他,取了那枉死美人张小曼的头颅,为他妻子换上……”
“下官……下官当真只是一时酒后误事,好心办了坏事啊!
还请上神看在下官并无害人之心的份上,高抬贵手,为下官遮掩一二!”
一旁的司徒神君亦是长叹一声,上前一步,对着贾琮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却也带着几分恳切。
“神使容禀。
下官这位同僚陆兄,素来性情豪爽,义气为先,只是行事有时确是……孟浪了些。”
他看了一眼陆判,摇了摇头,“他此次所为,确系一桩大错,扰乱了阴阳纲常,我二人绝不敢推诿。只是,他之本意,确非源于恶念,不过是想之美,却未曾想过其中后果罢了。”
“神使,你我皆非凡俗,当知这阴阳之事,多有不得己之处。”
司徒神君的言语更加恳切:
“此事若捅上天听,于我等于您,皆无半分好处。
不如……就此揭过,下官与陆兄,定当备上厚礼,亲自登门致谢!
只求神使能网开一面,我二人感激不尽!”
二人一唱一和,将一桩扰乱阴阳、逆天改命的滔天大罪,说得仿佛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神仙友情”与“之美”的佳话。
听得堂下的堂本刚都微微动容,而江云飞则始终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位玄微师叔,究竟会如何处置眼前这两位自乱阵脚的阴司正神。
然而,贾琮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自始至终,贾琮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巨大的铁木公案之后,单手支颐,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们。
他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双幽深的眸子,古井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陆判与司徒二人,如同看着两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却又无比拙劣的戏子。
这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心悸。
陆判官脸上的哀求之色渐渐凝固,他口中的话也渐渐说不下去。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他心底缓缓升起,让他这位执掌生死的阴司判官,竟也感到了几分口干舌燥。
他身旁的司徒神君更是早己被贾琮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是心神不宁,不敢再多言半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整个荡魔堂内,只剩下陆判官与司徒神君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就在陆判官再也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准备再次开口之时。
贾琮,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支着下巴的手放下,端起了面前那杯早己凉透的清茶。
“嗒。”
茶杯被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公堂之上,显得格外刺耳。
贾琮抬起眼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
“故事,讲完了?”
“讲得不错,当真是……感天动地。”
他放下茶杯,声音骤然转冷。
“只是,二位似乎忘了。”
“本使,最不喜的,便是旁人拿我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