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剑光如虹,载着父子二人须臾间便己悬停于皇城正门——承天门之上。
巍峨的城楼在月色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琉璃瓦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下方是禁军森严的壁垒。
贾琮目光扫过脚下,只见成队的执戟军士往来森然有度,又抬头望向宫城深处,那盘亘于紫禁城上空、肉眼不可见的浩荡龙气,正是凝聚了王朝气运的人道洪流。
明智的没有选择硬闯,只是心念微动,一缕清净无为的气机自他身上悄然散开,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向着皇城深处荡漾而去。
贾赦立于其后,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此刻全凭幼子做主,只负手而立,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城夜景。
不过片刻,一道苍老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气息自后宫方向急速掠来。
一位身着绣金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楼之上,目光如电,落在贾琮与贾赦身上,带着几分惊疑。
“何方道友深夜驾临皇城?还请报上名来。”
老者稽首为礼,语气虽客气,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不过虽是道士打扮,却被贾琮一眼瞧出底细——这也是个练武的兵家修行者,且修为不低,己经到了“一法通万法”的高深之处。
贾赦清了清嗓子,刚要自报家门,却被贾琮抬手拦下。
贾琮亦回了一礼,声音清朗:“晚辈荣国公府贾琮,携家父贾赦,深夜叨扰前辈清修,万望恕罪。”
“荣国公府?”老者闻言一怔,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细细打量着贾赦,又看了看贾琮,“贾代善的后人?”
贾赦忙躬身道:“正是先父。不知老神仙是?”
老者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缅怀:“老夫道号无忧子,痴长你父几岁,当年也曾在代善公的中军帐里,做过几天监军。”
故人之后。
无忧道人心中感慨万千,既为当年煊赫一时的荣国府如今落得后继无人的境地而叹惋,又对眼前这年纪轻轻、修为却连他都有些看不透的贾琮感到深深的困惑与惊异。
“也罢,既然来了,便坐下说话。”无忧道人拂尘一甩,城楼之上凭空出现了石桌石凳,更有清茶灵果自动摆放整齐。
他伸手示意:“请。”
同时,一道微不可察的波动自他身上散开,化作无形之音,穿透重重宫阙,分别传入了龙首宫与大明宫之内。
贾琮似有所觉,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却并未阻止,只将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好奇的盯着道人腰间的袋子瞧了瞧,要不是场景不合适,恨不得抢过来仔细端详:
“这就是传说中的须弥芥子或者说储物袋了吧?当真神奇!”
贾赦则是一副天塌下来有儿子顶着的无赖模样,自顾自地坐下,拿起一枚水灵灵的果子便啃。
刚一入口,便知此非凡品,借口带几个给家中老母以及幼子尝尝,堂而皇之地往怀里塞了几个。
那惫懒的样子,看得无忧道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摇头并未与他计较。
“前辈,”贾琮放下茶盏,开门见山:
“晚辈今日前来,乃是旧事重提。想替家父问问,当年太祖、太宗亲口承诺的贾家世袭罔替京营节度使之职,世为皇家把守神京门户的旧事,还作不作数了。
只因我贾族中,如今尚有修为在身的只有我父子二人,偏生晚辈又非武道兵修,恐日后贾家传承凋零,再无为皇家效力的机会。
此事涉及贾族未来百年规划,还望前辈以及贵人体谅。”
言外之意,当年皇室亲口承诺跟贾家共富贵的话还做不做数了?
皇家要是不想承认,那我贾家也识趣,回头就找机会改换门庭、几代之后退出勋贵行列,省的皇室将来还得找借口清算。
无忧道人面色微凝,哪怕他也出身皇族,辈分还高。
但是涉及到与国同休的勋贵政策,同样不好轻易做主。
朝对面微微拱手,原封不动将贾琮的话递回了皇宫大内。
龙首宫内,须发皆白的太上皇文成帝与方才通过御辇赶来的当今圣上隆政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个修为高绝的贾家后人,要为当年参与先太子案被圈禁在家的贾恩侯谋求起复?
这是真心,还是试探?
权衡利弊,考虑到贾琮显露出的冰山一角的实力,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未知传承,两位帝王迅速达成了一致。
无忧道人得了授意,缓缓点头:“此事,按理说,贾将军乃一等将军,确有资格袭职。
只是......”
无忧道人故作停顿,想试探一下贾家父子的心性,见对方毫无反应,又接着往下说。
“也罢,你父子回去后,经通政司递来文书,等待宫里批复就是。”
这便是同意了。
贾琮想了想却微微摇头:“多谢前辈与贵人们体恤。但此事关乎朝廷规制,我贾家也不好特立独行坏了规矩。
按照以往既定程序,廷推即可,家父能否如愿,各凭本事。”
几大公府继承人联名推荐,皇室的态度也明确了,要是这样还有人从中作梗,不肖自己出手,自会有人收拾对方。
平白欠那么大人情作甚。
他话锋一转:“不过,晚辈修道,虽然不涉凡尘,却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
若日后皇家有甚不违背人伦道义的棘手之事,晚辈可代为出手三次,权当今日叨扰之礼。”
此言一出,不仅无忧道人动容,连龙首宫内的两位帝王也精神一振。
贾琮接着道:“另有一事,晚辈的大姐姐元春,多年前送入宫中。
如今想来,是我贾家痴心妄想,有违人伦本分。
晚辈恳请,能将大姐姐接回府中,家人团聚。”
无忧道人沉吟片刻,再次通过秘法请示。
很快,他得到回复,点头道:“此事允了。至于那三件事,待日后需要时,皇家自会联络小友。”
“如此,多谢前辈。”贾琮起身,再次稽首。
贾赦也连忙起身行礼。
“来日有暇,前辈不妨来府上做客。”贾琮道袍一展,乌木剑再次出现在脚下。
贾赦熟门熟路地跃上飞剑。
父子二人抱拳向无忧道人告辞,剑光一闪,再次融入夜色,朝着荣国府的方向飞去。
城楼之上,只留下无忧道人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身影一晃,己出现在龙首宫内。
“皇弟(叔父)请坐。”文成帝与隆政帝同时起身相迎,态度极为谦和。
“两位至尊勿虑。”
无忧道人坐下后,神色自然不似对面二人那般凝重:
“那贾琮,修行的乃是玄门正宗道法,气息纯正平和,非是那种走入邪道,靠着投机取巧得来的修为。”
“玄门正宗?”文成帝与隆政帝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只因这世间的邪魔外道激进偏执,常有那执念颇深的修行中人搅乱凡尘,涂炭生灵。
他两也是怕贾家不甘颓势,私下里跟那魔道妖人做了交易,用什么邪恶的秘法仪式硬生生堆出来贾琮这么个“高绝修士”
“不过说来惭愧,贫道方才几经试探,皆是泥流入海不见对方回应。
可见其根基深不可测,老夫一时之间竟瞧不出其师承来历。”
“这......”
自己这位兄弟能成为皇家供奉,自身修为在当世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不下那几家掌门。
连他都评价对方深不可测,这贾琮到底什么来头?
习惯将周遭一切尽在掌握的人间帝王,对这种彻底超出掌控的人和物,表现得十分不喜。
文成帝皱着眉头道:“也罢,此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背后定有高人。
又出身国公府,算是我朝根正苗红的勋贵子弟,皇帝当施以优渥、好生拉拢,长此以往,便是块石头也能捂化了的。
日后当为皇嗣一大助力!”
“儿臣自是省得。”
隆政帝朝着上方的太上皇微微躬身,接着也是一脸轻松:
“道家修行最重因果,讲究清静无为,逍遥世外。
自古以来,也未曾听闻有哪位玄门高人觊觎这九五之尊的。
用起来也放心!”
“嗯,”文成帝不置可否,算是认同。
“明日廷推,便让那贾恩侯循例参与。
至于京营节度使之位,也不要当场应下。
总该一波三折才好让人承情。
另外,他既然重亲情,那就让皇后多施恩贾家后宅,也免得他父子二人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日后封无可封。”
隆政帝微微颔首,表示受教,只是心中依旧有些恍惚。
想当年贾代善何等英雄人物,连他还在潜邸时也曾心生向往,恨不能为其帐下一小兵。
可惜后来贾家卷入先太子谋逆案,贾代善本人也因为身受重伤驾鹤西去。
原以为贾家就此落寞,几代以后便要掉出勋贵之列。
谁能想到,不过十多年光景,贾家竟又出了这样一个修道有成的少年。
撑起荣府门楣,甚至让皇家都要郑重其事、以礼相待。
世事变迁,当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