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某种细碎的脆响弄醒的。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水里,先是听见“咔啦”一声,像是玻璃裂开的轻响,接着鼻尖涌进一股刺鼻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潮湿的霉味,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封存在岁月深处。
等我勉强睁开眼,入目的是铺天盖地的镜子。
无数镜面悬浮在空中,大的足有两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每一面都泛着冷白的光,映出一个又一个破碎的空间。
镜面反射的光线有些刺眼,让我一时难以适应。
最近的那面镜子里映出我自己的脸,额角还凝着血珠,眼尾红得像要渗出血来,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意。
再往右看,另一面镜子里的画面变了——是我第一次穿越时的场景,破落的巷子里,我攥着那枚发烫的戒指,盯着墙上“末日生存指南”的涂鸦发愣。
指尖残留着那刻的温度,仿佛还能感受到风中灰尘扑在脸上的粗糙触感。
“这是……”我伸手去碰最近的镜面,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那面镜子突然泛起涟漪,画面开始走马灯似的切换。
我看见潘瑶第一次朝我跑来时的模样,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发梢沾着灰,却笑得比废土上的阳光还亮;我能听见她奔跑时衣袂翻飞的声音,还有她急促的喘息;看见苏璃的影刃架在我脖子上,她眉尾挑着,眼尾的红痣像颗要燃起来的火星,刀锋贴着肌肤滑过,带来一阵寒意;看见许灵在仙侠世界的云海间,她的广袖被风吹得翻卷,却还是端着仙子的架子,偏过头时耳坠晃了晃,泄露半分慌乱,远处传来她清冽的剑鸣声。
有什么东西在我太阳穴里跳着疼,那些画面突然像被人抽走了线的木偶,七零八落地砸进我脑子里。
“原来……”我踉跄着扶住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场景——我穿着染血的玄色铠甲,跪在焦土上,手里的剑断成两截,对面是遮天蔽日的魔物。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脚下土地滚烫,踩上去仿佛能听到皮肉与地面接触的细微声响。
“这不是我的记忆。”我喃喃道。
镜中那个“我”突然抬头,他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却带着我从未有过的决绝。
他张开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守护,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泛起黑雾,我被一股冰冷的力量扯了进去。
再睁眼时,我站在焦土上。
风卷着灰烬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砂砾刮过。
远处传来魔物的嘶吼,低沉而震颤,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缠着渗血的绷带,腰间挂着半截断剑——和镜中那个“我”一模一样。
“这是……记忆试炼?”我突然反应过来。
前代守门人说过“成为锁也是钥匙”,或许这门后世界,是要我在记忆里找答案?
魔物的影子笼罩下来,我下意识去摸戒指,却摸了个空。
镜中“我”的记忆开始涌进来:这里是“守界之战”的最后战场,我(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我)是守界使,为了封住魔界入口,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不,这不是我该承受的。”我后退两步,脚腕撞上一块焦黑的石头,脚底传来一阵钝痛。
记忆里的画面却像潮水般涌来,我看见自己在城破时背着老弱妇孺跑,听见他们哭喊、咳嗽,看见战友在我怀里断气,看见小女儿拽着我衣角喊“爹爹”……
“你在逃什么?”记忆里的“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的铠甲还在滴血,声音低沉却坚定,“每一次选择,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第一次穿越时你选了救潘瑶,和苏璃交锋时你选了留一线生机,对许灵你选了坦诚——这些选择,早就在你灵魂里刻下了印记。”
魔物的利爪擦着我肩膀划过,剧痛让我几乎咬碎后槽牙,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我望着记忆里的“我”,他的眼神逐渐和我重合。
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镜子里的,不是别人的记忆,是我所有可能的“另一种人生”。
每一面镜子,都是我在某个节点做出不同选择后的人生。
“所以守门人的考验,是要我理解……所有选择都是我自己?”我喘着气,断剑突然在手中发烫,掌心传来灼热的触感。
记忆里的“我”笑了,他的身影开始消散:“钥匙从来不属于某个人,它属于所有选择。”
镜墙“轰”地碎裂。
我踉跄着栽倒在真实的镜门空间里,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心跳声如鼓,震得耳膜生疼。
“我不是钥匙……我是答案。”我对着空荡的镜面轻声说。
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空气微微震动,像是雷鸣从远方滚滚而来。
我抬头,看见镜墙的缝隙里漏进几缕熟悉的气息——是苏璃的影刃特有的冷锐,许灵的剑气带着清梅香,潘瑶身上总有的淡草叶味,还有莉莉丝吞噬之力那种腐朽又危险的腥甜。
“她们找来了。”我撑着地面站起来,镜中突然映出苏璃的脸。
她额发沾着汗,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正举着影刃劈向一面镜墙:“刘逸!你给我听着——影阁的人,从来不会把同伴留在危险里!”
“逸哥哥!”潘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扒着镜墙的裂缝,指尖都渗出血了,声音哽咽而沙哑,“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春天的花,你骗人!”
许灵的剑气“唰”地劈开一面镜子,她的广袖被镜刃划得破破烂烂,却还是端着那副清冷模样,语气冷峻:“刘逸,若你敢在这里陨落……我便把这镜门拆了,也要把你魂魄拘回来。”
莉莉丝的金瞳在黑暗里发亮,她的指尖凝着漆黑的吞噬之力,每一道都精准地击碎挡路的镜墙:“小家伙,别让我白费力气。吞噬者的契约,可没说过要收一具尸体。”
我喉咙发紧,伸手按在镜面上。
苏璃她们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我看见潘瑶脸上的泪痕,看见许灵眼角的红,看见苏璃紧抿的唇,看见莉莉丝眼底的担忧——这些情绪像滚烫的岩浆,顺着镜面渗进我心里。
“小心!”许灵突然尖叫。
银甲男子的残魂从镜墙后钻出来,他的铠甲上缠着血色锁链,手里提着柄泛着黑光的剑:“一群蝼蚁,也想染指门钥?他早就是钥匙的一部分了!”
苏璃的影刃擦着银甲男子的脖颈划过,在他肩头留下道血痕:“哪怕他只剩一丝意识,我也要带回去。”
潘瑶突然把玉匣按在镜墙上,玉匣发出暖光,照得她的脸像镀了层金:“逸哥哥说过,玉匣能护人魂魄……你、你要是敢伤他,我就……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许灵的剑气织成网,将银甲男子逼退两步:“同归于尽这种事,轮不到你。”
莉莉丝的吞噬之力突然暴涨,黑浪般卷向银甲男子:“聒噪。”
我望着镜外的混战,喉咙发紧。
那些我在乎的人,正为了我和强大的敌人死战。
而我,却困在这镜中世界里。
“别让任何人掌控钥匙……”我轻声说。
镜墙突然剧烈震颤。
所有镜面同时泛起金光,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从每一面镜中走出来,汇集成一道光,首冲天顶的镜门核心。
“它不该属于任何一方。”
金光炸响的瞬间,我听见苏璃的影刃落地声,潘瑶的抽噎声,许灵的喘息声,莉莉丝的低咒声。
然后,所有声音都被金光吞没。
意识再次陷入黑暗前,我看见自己的手。
那双手不再是凡人的血肉,而是泛着金纹的光。
门钥的力量顺着血管流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现在……轮到我来决定门的方向。”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我手背。
是潘瑶的眼泪?
还是许灵的剑气?
或者苏璃的血?
我闭了闭眼,任由门钥的力量包裹住意识。
镜门核心的光,正缓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