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邵庭对她从来都不是一见钟情。
18年初,京港商圈新贵还没迎来换血时代,有位龙头大佬提前退休,带着全家移民法国,二婚娶了位年差二十的法国女人做妻子。
那位龙头大佬虽然名义上不再参与京港内商战,但名下所涉及的资产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免不了人际攀缠,六十岁大寿那年,大佬广发邀请帖。
京港业内,不管是富家还是精英,老钱还是新贵,都被邀请去法国的庄园参加寿宴。
那时的封邵庭刚参与接触封家的生意产业,这种场合无疑是抛头露脸最好的时机。
大佬在法国的私人庄园极致奢华繁杂,新娶的那位法国妻子热衷于洛可可时期的风格,恨不得把大佬的棺材本都拿出来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宫殿,免不了让人吐槽一句“法国女人哄起人来也嘴甜的要命”。
庄园内部除去大厅、会议厅、宴会厅、舞厅外,还有一道长廊深邃。墙上除了点缀的钻石灯光外,还悬挂着一整墙的世界名画,上面无疑都是十八世纪的油画,宛如艺术馆。
封邵庭抽不惯雪茄,觉得那东西呛人的厉害,连闻上一闻都醉人,寻了个借口出来透气。
圆形的空中花园下是全透明玻璃制作,正中央有一道盘旋楼梯,封邵庭兜兜转转迷了路,正想原路返回时,底下传来一道略想崩溃暴躁的声音——
“我要上厕所!”
“再忍一下,前面就是了。”外国女人用独属于法式口音的英文劝慰着。
封邵庭朝下面看了一眼。
一张东方面孔的女人被打扮成了早期法国贵族的样子,繁冗的长裙蓬大,她费力用胳膊托举着自己的裙摆,试图让自己走快一点。
这身破裙子上面挂满了珍珠样式,重的要命,她穿着高跟鞋走不快,洗手间又离得远,她方才香槟喝多了,这会儿憋得快炸了。
那位法国夫人准备了上百套礼服裙,每个来赴宴的女人都被安排上了自己专属的那一套,整个寿宴彻底变成了法国十八世纪贵族宴席,连那位老头子都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中国人。
“啊!”女人惊叫了一声。
花园的高低差挡住了封邵庭的视野,他往下走了台阶两步,再次向下看去。
女人的高跟鞋插在了土地里,她身子一歪,正用剩下的那只脚在原地蹦跶着。
“鞋、鞋…shoes!”
女佣连忙去把鞋子拔下来,蹲下身子就要为她穿上。
女人被吓得连忙蹦跶着后腿:“Nononono!”
她弯下身子接过女佣手里的鞋,蹦着脚给自己穿上。
这种伺候人到极致的事她习惯不来,感觉像以前的土财主。
等她穿好鞋子抬起头时封邵庭才看清了她的脸,看着年纪不大,用“女人”这个词来形容有些不太合适,过显成熟了。
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先生,另一位女佣为他引路。
封邵庭顿了下,瞥了一眼底下那个女人,她己经提着裙子急匆匆走了,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宴会无非就是笼络关系,由私到商,等人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封邵庭提着酒杯同人走出宴会厅。
那道长廊上下站着几个同样身穿礼裙的少女正对着墙上的油画做点评。
“凯瑟琳夫人的品味一向如此,这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凯瑟琳夫人还有专属于自己的一座收藏馆,”身穿浅蓝色礼服的少女说,“我和珍妮小姐的关系很不错,有幸去过一次,可比这瑰丽多了。”
凯瑟琳就是那位大佬新娶的二婚妻子,珍妮小姐则是他在国内与前妻的女儿李珍妮。
这俩名取的,放在一块谁能分得清一中一外啊。
浅蓝色礼服的少女说话时鼻孔恨不得朝天,她年纪偏小了些,是跟着家里人一道来的,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总喜欢在一些场合凸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年纪小,更是努力和那些看起来比她大的人找共同话题。
被围在中间的就是封邵庭方才在空中花园见到的那位用高跟鞋锄地的女人。
她扬着眉头嘴角向下,有一丝压抑笑意的样子,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故作夸张的看着那位少女逗弄她。
“可是这幅画的真迹现在在伦敦华莱士收藏馆诶,凯瑟琳夫人的品味再好,上面的油墨都还没干呢。”
句句不提假,但说出来就是这么一语中的。
仗着周围一堆法国人听不懂中文呢。
封邵庭勾了下嘴角,终于知道她刚才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那又怎么样?”浅蓝色少女脸上挂了一抹红,“看来付小姐也对名画著作有些了解,不过也是可惜了你家的情况,不能继续对这些深习研究,不过付小姐如果喜欢,我回去让我爸爸买下真迹送你就当是结交秦家也可以啊!”
驴唇不对马嘴的找补,更是想彰显自己家的金贵。
可来这里的人哪个不金贵?
那位付小姐瘪着嘴摇了摇头:“不喜欢。”
“这幅画的意思意为偷情与出轨,荡秋千的女人低头俯视那个躺在花丛中对她一脸仰慕的男人,甚至甩掉自己的鞋子作为挑逗,殊不知身后那个推秋千的老人才是她真正的丈夫,连一旁的丘比特都看不下去比了噤声的手势。”
付小姐咂了咂舌:“这凯瑟琳夫人的品味好是好,就是情商不太高,居然挂了这么一幅画在这里。”
她的话说的简略首白,连那个小少女都听懂了什么意思。
“你乱说!”
“你猜,那个躺在花丛中的男人在看她的哪里?”付小姐问。
少女被她逗得羞红了脸,气的想要走。
付小姐蹙了下眉头,又说:“还有啊,我记得伦敦华莱士艺术馆的展品可都是不对外出售的,你爸爸没带你了解过吗?”
嘴上一点不饶人,压根不让自己吃到亏。
少女气的提起裙子就走,脸色也挂不住了。
身边人笑了一声,对着封邵庭解释道:“是付家的那个啊,以前就听说过嘴刁。”
封邵庭顿了一下,问:“哪个付家?”
“还能是哪个付家?前几年把自己贪走的那个,”那人叹了口气,“这里面关系太多太杂,他那点事扔咱们这圈子里连砸个水花都算不上大,就是替人顶包顶罪的,人没了事也就了了,都说祸不及子女,但前提得是惠不及子女,这姑娘可怜,要不是秦家,估摸着连学都不能上,哪还能在这争口舌呢。”
封邵庭蹙了下眉头。
付家那事,京港尽人皆知。
那人感叹:“秦家把她养的挺好的。”
年轻男人从宴会厅走出来,朝着那位胜利者招了招手:“清棠。”
女人回过头看去,下一秒就提着裙摆跟着小麻雀一样跑过来。
“西哥!”她跑到男人身边挽住他手臂,“我们可以走了吗?”
男人拉过她的手挽的自己更近些,低声告诉她:“要在这里住一晚,明早离开。”
小麻雀泄了气,瘪着嘴小声抱怨。
“我不喜欢这里,太假了。”
就算再有钱也没办法完美复刻出法国十八世纪的繁华,照猫画虎,东施效颦。
物质上的极致奢华中充斥着糜烂与虚假,她不懂,有钱人的世界就是极尽的虚伪。
“不带你又非要缠着来。”
“我想跟着西哥你嘛。”
“不喜欢就当体验新鲜感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年轻男人捻着她的指尖问,“跟西哥说说,不喜欢哪里?”
“哪里都不喜欢,那个凯瑟琳夫人就是个暴发户,说起路易时期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其实她们都不懂,都是在阿谀奉承。”
小麻雀小声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兴奋地小跳了两下。
“西哥,你猜路易十六为什么不能上高速?”
封邵庭也顿了一下,想着路易十六和高速有什么区别?
小麻雀掩着唇吃吃地笑出声:“因为高速上不能掉头!”
封邵庭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年轻男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捏着她手心的指尖稍微用了一下力。
“你平时就学了这些?”男人凑近她小声警告,“小心点别被人听到了,她们会跟那个法国女人告你的状。”
两个人边走边偷笑,封邵庭看着那个男人捏了捏她的脸,小麻雀吃痛的张嘴小声叫。
封邵庭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和其他时候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