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浓烟裹着蓝绿色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朱漆描金的妆匣和系了大红绸缎的樟木箱吞噬殆尽。
陆锦鸾提着嫁衣裙摆赶到后院时,正好看见她亲手挑选的紫檀百子柜在烈焰中爆裂。
柜门弹开的瞬间,那些南洋珍珠、赤金头面也在烈火中逐渐融化,变成黑色的灰烬。
“我的九凤冠!”
陆锦鸾苍白着小脸,疯狂地扑向火海,却被浓烟呛得踉跄倒地。
她指尖抠进泥土,死死抓住一截烧剩的鎏金鸾鸟尾羽。
滚烫的金属灼穿皮肉发出焦糊味,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凤眼上那颗烧变形的“暹罗血珀”,双眸血红一片。
空气中飘荡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火星不断迸出,将嫁衣上的金线凤凰灼烧得扭曲变形。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春杏扑上去踩灭嫁衣上的火焰,哭着哀求道,
“嫁妆没了还可以......还可以再攒,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奴婢们怎么活啊?”
攒?
拿什么再攒?
这一百二十抬嫁妆,有多半都是她娘耗尽心力从陆白榆生母那里夺过来的,是她们母女这些年的心血。
她原本想着凭这独一份的风光,稳稳压崔静舒一头,好让世家贵女们不敢小瞧她这个尚书府“养女”。
可如今什么都完了!
嫁妆就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的体面她的风光。
没了这些嫁妆,日后她该如何在王府立足?
一想到自己将成为日后整个上京城夫人贵女们议论、嘲笑、怜悯的对象,陆锦鸾就觉得如坠地狱深渊,浑身都止不住地发颤。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救火!”
陆文骞带着一帮宾客匆匆而来,见状面色铁青。
仆役们端盆的端盆,提桶的提桶,纷纷赶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凤凰形状的火焰在半空升腾而起。
“凤凰泣血!”人群中骤然炸开尖叫,“这是大不祥之兆啊!”
紧接着,西周响起窃窃私语——
“天罚!这是天罚啊!老朽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天火呢......”
“天火降罚,必有冤孽!听说尚书府那位原配夫人死得蹊跷,该不会是冤魂回来报仇了吧?”
“早就听说这些嫁妆都是那位原配夫人留给陆家大小姐的,我原本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谁要是敢害我性命还吞我女儿嫁妆,我也会化作索命阎王来找她算账的!”
“哎,这上京城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扶作正室。这不,遭报应了吧。”
“你们看这火,青焰焚金,此乃阴火债啊!”
陆白榆站在人群中央,深藏功与名——
尚书府门口那出乞丐和流民的闹剧,可不单单是为了让陆锦鸾在大婚之日丢脸。
引开尚书府的仆役,她才有机会偷换嫁妆,将硫磺、磷粉和硝石的混合物洒进这一百二十抬妆奁里。
古代高门大户皆有午时“晒妆”的习俗,如此烈日,再用铜镜反光聚集妆奁,所谓“天火”便轻轻松松拿捏。
再将松香油倒在红色喜绸上,既能助燃又可制造黑烟滚滚、厉鬼索魂的异象。
说到底,古人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但凡来个懂化学常识的,她这些雕虫小技也没办法瞒天过海。
“不,不是这样的!”听到这话,陆锦鸾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这不是天火!这是有人故意纵火,陷我陆家于困境。”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坐实了这不祥的名声,否则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全完了!
陆锦鸾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陆白榆,眼底的恨意如有实质。
一定是这小贱人!
虽然不知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但除了她,没有人会如此痛恨她、痛恨陆家。
“爹,咱们报......”
她刚开了个口,却发现陆白榆突然诡异地弯了弯唇角,葱白指尖在她衣衫左侧方的位置有节奏地点了点。
陆锦鸾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因为在她嫁衣内层同样的位置,有她偷偷绣上去的“百鸟朝凤”的暗纹。
她知道那是皇后制式,是逾矩的。
若是被人发现了,不仅会让自己遭殃,更会连累五皇子。
可她以侧妃之身出嫁,不能穿大红嫁衣,心中实在不甘。
她听别人讲,前朝周后出嫁时也是侧妃,就因她听了得道高人的进言,在嫁衣上绣上了“百鸟朝凤”的图案,所以才能稳稳压正妃一头,顺利晋升后位。
起初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可无论她如何向五皇子撒娇卖乖,想要在大婚这日穿上正红嫁衣,萧景泽都拿要维护崔静舒的正妃颜面为借口,不肯答应她的请求。
这个向来对她温柔小意,百依百顺的男子,第一次对她展露出了残忍的一面。
她心中不忿,又难免生出些怨怼,便偷偷在嫁衣内层绣了“百鸟朝凤”的图案讨个吉利。
她知道轻重,所以这事做得谨慎,也没想着张扬。
可连她贴身丫鬟春杏都不知道的秘密,陆白榆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陆锦鸾只觉毛骨悚然,嗓子里也像堵了什么东西,“报官”两个字噎在口中,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见她看明白了自己的威胁和暗示,陆白榆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只是想讨回亲娘的嫁妆,顺便让陆家丢个脸,可没打算在这时候将陆锦鸾送进大牢里。
她与萧景泽乃天命所归天生一对,一定要牢牢地锁死才行。
若不能让她顺利嫁进王府,接下来的好戏还怎么继续演下去?
陆白榆正盘算着见好就收,突然感觉身侧有人朝她投来一道灼热滚烫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回头,就对上了萧景泽那双冷凝黑沉的眼睛。
那视线太过锐利,竟让陆白榆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闲散的身姿下意识地紧绷,那是末世御敌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可下一瞬,萧景泽又飞快挪开了视线,目光冷冷地扫向众人。
无形的压迫力让窃窃私语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随便闲言碎语。
等人群彻底安静下来,萧景泽才用略带不耐烦的语气开了口,
“陆尚书,你昨日不是处罚了一个嗜赌成命的下人吗?去让人查查,今日之事是不是他怀恨在心,故意纵火?”
一句话,便给“天火”之事定了性。
陆文骞听出他的暗示,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场火跟“天罚、不祥之兆”扯上关系。
他也知今日之事不能深究,可对他的轻描淡写,他心中又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等鸾儿大婚过后,微臣一定会严查此事。”
陆文骞用眼神压住了一旁蠢蠢欲动的潘玉莲,恭敬道,“此事是微臣治家不严,还请五皇子责罚。”
“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才会被坏人钻了空子。”萧景泽摆摆手,语气冷淡地说道,
“行了,吉时快过了,先让陆侧妃上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