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中,铜炉轻烟袅袅,檀香味隐隐在空气中氤氲。自乾清宫回来的方从哲,己是疲惫不堪,却仍在案前翻阅奏折。
如今内阁只剩下他一人,而他己经年过六旬,久历风霜,眼见大明局势日益沉疴,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放下笔,暗自叹息:“还是得尽快上奏陛下,补全内阁之缺,不然朝局必乱,恐有擅权之嫌。”
殿门‘吱呀’而开,刘若愚款款而入,一眼就看见把头埋在一堆奏折里的方从哲,上前轻呼“方首辅,方首辅...”
方从哲抬头就看见这位陛下身边的红人,现在的司礼府掌印太监刘若愚,连忙起身拱手:
“刘公公何事亲临?莫非陛下有旨?”
“皇爷口谕,请您和李司徒即刻觐见。刘若愚忙侧身回礼道,他刘若愚也算半个文人,自然知晓礼数。
方从哲心头一紧,忙将手中奏折理了理,起身道:
“好,老夫即刻随公公前往。”
他自知今日陛下召见,事关他能否待在这首辅的位置,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却也有些许期待。毕竟,陛下如今似有锐意改革之意,若能趁此机会首陈时弊,也未必不是朝堂之幸。
刘若愚微微颔首,转身引路,口中轻声道:“首辅大人,陛下龙颜虽怒,然今次召见,似有深意。还望大人心中明镜啊。”
“多谢公公提醒。”方从哲虽不知这位陛下的内侍提醒自己是否有所图谋,但也点头谢过对方。
不多时,方从哲与户部尚书李邦华一同入了乾清宫东暖阁。
朱由校己经在书案后等候多时了,见两位大臣进来,神色温和地抬了抬手:“两位老大人不必多礼,坐吧,来人搬两个软墩儿过来。”
朱由校语气捎带亲切,目光在几位尚书脸上扫过,微微叹息:“朕以束发之年即位,虽知天下艰难,然未料竟至此等田地。”
“昔年父皇尚居东宫,每逢廷议,群臣总说:‘但使君臣和睦,朝堂清明,大明中兴,指日可待。’朕那时年幼,听这些个大儒御史,个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倒也佩服他们的才学。那会儿心里想着,这便是江山的栋梁、社稷的根基,待朕登基之后,一定要重用他们,一起重振我大明”。
“可如今亲眼所见,却觉可笑,这些自诩清流,口口声声讲廉洁奉公,可是这一次查抄贪墨,竟多数是这些人!平日里他们慷慨陈词、指斥他人贪婪如狼,标榜自己清廉如雪,可是谁料暗地里,却吞噬国库白银、搜刮百姓膏血,甚至连辽东的军饷都敢贪污。真真叫朕想来,只觉又气又笑,恍若看一场天大的笑话。”
朱由校说到这里,轻轻抬眸,看向方从哲与李邦华,语气缓和几分,带着些许殷切:“首辅与李邦华皆是三朝元老,心怀社稷,如今辽东风声鹤唳,国库空虚、军伍积弱,贪腐横行,朕有幸挽此危局,还希望两位爱卿助我啊。”
朱由校这一番肺腑之言,听得方从哲和李邦华不由的动容,特别是李邦华—这位以“铁算盘“闻名的老臣,眼眶微微泛红,手中的象牙笏板竟在指间微微颤抖。
“陛下......“李邦华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老臣自万历二十六年入户部,至今己三十二载。“
朱由校微微一怔,抬眸看向这位鬓发斑白的老臣。
“三十二年......“李邦华苦笑一声,“从先帝朝的矿税之争,到如今辽东军饷亏空,老臣这一生,就是在'算账'与'算计'之间挣扎。“
他缓缓放下笏板,眼中浮现出往昔的回忆:“年轻时,老臣也曾坚信'算无遗策',只要数据精准、国库充盈,天下便能太平。可这些年......“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的账本越算越乱。先帝朝的矿税,本为充盈国库,却成了贪官污吏的自留地;大明的税收是越收越少,支出却越来越多,朝廷几次加征辽饷,朝臣都说什么再苦一苦百姓,可百姓们己经快活不下去了...“
他突然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痛心:“陛下,老臣这些年算的何止是银子?算的是多少将士的性命!多少百姓的生计!多少大明的未来!“
方从哲闻言,也不禁叹息:“李尚书说的是。这些年朝堂之上,算账的太多,算命的太少。算的是今日的利弊,却算不清明天的祸福。“
李邦华猛地下跪,眼中竟有泪光:“陛下,老臣不怕死,只怕死得窝囊!这些年来,老臣看着贪官污吏横行,看着军饷被蛀空,看着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他声音哽咽:“可老臣所奏皆是石沉大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方从哲站在一旁,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朱由校眼神动容,站起身,走到李邦华面前,双手将李邦华扶起来:“爱卿这些年辛苦了,有爱卿等人,是朝廷之幸,大明之幸!”
所以朕今日专门找两位前来,就是想听听两位的意见,我大明今日之弊端,究竟何在?”
这话一出,方从哲和李邦华一时陷入了沉思,大明立国两百余年,沉疴深重,如果一时之间要说清楚,也非常考验他们。
殿中一时间寂静,只余铜炉中檀香袅袅,微微散发着淡淡暖意。
良久,方从哲方才拱手,声音低沉:“陛下,臣以为,我大明今日之弊,根在三处:一在朝纲失序,党争不休;二在文恬武嬉,军伍废弛;三在钱粮匮乏,赋役繁重。若不下决心根除这三弊,恐怕积重难返,社稷不安。”
李邦华紧接着也开口:“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朝中党争日甚,士大夫争名而不务实政,官场空谈、贪墨成风。若不整肃风纪,改革弊政,纵有万般良策,也难挽颓势。”
朱由校听着,心里也是大为赞同,大明果然不缺明白人,只不过这些明白人往往做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