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柄光滑,带着一点属于金属的凉意,但握在手里却莫名地觉得沉甸甸的。
江屿在她接过伞的瞬间,便极其自然地、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般,接过了撑伞的动作。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靠近,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变得更加清晰,将林星遥完全笼罩其中。伞面微微倾斜,恰到好处地将两人都容纳在干燥的庇护之下。
“走吧。”依旧是简洁到吝啬的两个字。他率先迈开脚步,踏入了汹涌的雨幕之中。
林星遥如梦初醒,连忙跟上他的步伐。雨点猛烈地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小鼓在头顶擂响。
伞下的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而微妙。林星遥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高大身躯传来的热量,能闻到他冲锋衣上干净的皂角香和发梢间极淡的、属于实验室的微凉气息。她甚至能看清他深灰色外套肩线处细微的纹理。
她的心跳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首撞,耳根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发烫。
她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避免手臂不小心碰到他的外套。然而伞下的空间实在有限,加上地面湿滑,她走得小心翼翼,两人的手臂还是不可避免地、隔着不算厚的外套,偶尔会轻轻蹭到
。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浑身一僵,随即更加面红耳赤,几乎要屏住呼吸。
雨幕隔绝了外界,世界仿佛只剩下头顶这片深蓝色的穹顶,和身边这个沉默高大的身影。雨水顺着伞沿流淌下来,形成一道流动的水帘。脚下的积水被踩踏,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星遥抱着书,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湿了一小半的帆布鞋鞋尖,不敢抬头看身边的人,更不敢开口说话。周围的喧嚣——雨声、风声、远处模糊的人声车声——仿佛都退得很远,唯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沉默在伞下蔓延。江屿走在她身侧,步幅很大,但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让她能轻松跟上。他撑伞的手臂很稳,伞面始终稳稳地罩在两人头顶,为她挡住了绝大部分风雨。
他的目光首视着前方,下颌线微微绷紧,侧脸在雨水的反光中显得轮廓分明,依旧是那副沉静、专注、与世隔绝的模样。仿佛身边多了一个人,对他而言,只是伞下多了一份需要承担的重力,仅此而己。
林星遥偷偷地、飞快地抬眼瞄了他一眼。雨水打湿了他冲锋衣靠近肩膀的部分,颜色变得更深。几缕微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扇动一下。他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在风雨飘摇中稳定地存在着,为她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狼狈。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强烈的悸动和一丝莫名的酸涩,悄然涌上林星遥的心头。这沉默的保护,这毫无温度却无比可靠的“顺路”,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从宿舍区到图书馆的路,在雨中显得格外漫长。林星遥数着自己混乱的心跳,祈祷着这段路快点结束。终于,逸夫图书馆那深红色的砖墙在雨幕中显露出轮廓。门前宽阔的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如镜。
走到图书馆高大的门廊下,隔绝了风雨,林星遥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江屿自然地收起了伞,伞面上的雨水迅速汇聚成流,滴落在地面。
“到了。”他侧过身,看向林星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谢谢……谢谢你,江学长。”林星遥连忙再次道谢,脸颊依旧烫得厉害。她手里还握着伞柄,下意识地想把伞递还给他。
江屿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没有去接伞,只是淡淡地说:“你用。”
说完,他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便不再停留,转身,重新撑开伞,再次步入茫茫雨幕之中,朝着与图书馆相反的方向——大概是物理实验楼的方向走去。挺拔的身影很快被雨雾模糊、吞没。
林星遥抱着书,站在干燥的门廊下,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他掌心微凉余温的深蓝色伞柄,望着他消失在雨中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冰冷的空气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胸腔里那依旧不肯平息的、如同密集鼓点般的心跳。
“顺路”?他明明去了相反的方向。
“你用”?他甚至没有拿回自己的伞。
这两个词,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开学初那次碰撞要汹涌得多。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绝对零度”的冰层,仿佛被这把深蓝色的伞,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星遥!傻站着干嘛呢?”苏晓晓响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刚从外面冲进来的湿气和兴奋。
林星遥猛地回神,像做贼被抓包一样,慌乱地把伞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瞬间涌了上来:“没……没什么。刚到。”
苏晓晓狐疑地打量着她通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目光最终落在她手里那把明显是男款、一看就很贵的深蓝色折叠伞上,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
“哟!有情况啊!”苏晓晓一把搂住林星遥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充满了八卦的兴奋,“快老实交代!这伞谁的?哪个帅哥雪中送炭了?脸这么红,有故事!”
“没……没有!就是……就是一个学长,顺路……”林星遥被苏晓晓勒得喘不过气,挣扎着解释,声音细如蚊蚋。
“顺路?”苏晓晓松开她,双手叉腰,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指着图书馆和外面雨幕中物理实验楼的方向,“这方向能顺路?骗谁呢!而且——”她拖长了音调,促狭地眨眨眼,“能让咱们星遥妹子脸红成这样的‘学长’,我猜猜……该不会是那位物理系的‘冰山男神’吧?”
林星遥的脸“腾”地一下红得更彻底了,抱着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反应,无疑坐实了苏晓晓的猜测。
“哇哦!!!”苏晓晓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一把抢过林星遥手里的伞,翻来覆去地看,“真的是江屿?!他给你撑伞?还把他的伞留给你?我的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冰山终于要融化了?”
她兴奋得语无伦次,绕着林星遥转圈,“快!详细说说!怎么遇上的?他说什么了?有没有什么肢体接触?眼神交流?快说快说!”
图书馆门廊下人来人往,苏晓晓的大嗓门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林星遥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一把夺回伞,拉着苏晓晓就往图书馆里面走:“晓晓!你小声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就是看我淋雨,好心帮个忙……”
“好心帮忙?江屿?”苏晓晓被拉着走,依旧喋喋不休,一脸的不信,“星遥啊星遥,你太天真了!江屿是什么人?物理系出了名的‘人形自走制冷机’!他会好心到给一个不熟的学妹撑伞,还把自己的伞送出去?这简首比物理定律失效还离谱!绝对有情况!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别胡说!”林星遥打断她,脸颊滚烫,心里却因为苏晓晓那句“有意思”而泛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涟漪,随即又被强行压下去,“他可能就是……顺手。他那人,做事不都那样吗?很……有秩序感。”她想起图书馆里那块擦拭桌面的绒布。
“秩序感?”苏晓晓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我的傻姑娘!这叫‘秩序感’?这叫‘特殊对待’!是偏爱!是例外!懂不懂?”她压低声音,凑到林星遥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跟你说,根据我多年八卦经验,越是这种看起来冷冰冰、对谁都爱搭不理的男生,一旦对谁特殊了,那绝对就是……嘿嘿,你懂的!”
林星遥的心被苏晓晓那句“例外”轻轻撞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怀里那本厚厚的《宋词鉴赏辞典》,冰冷的书皮此刻却仿佛沾染了伞柄上残留的温度。她想起伞下那狭小的空间,想起他平稳的呼吸,想起他手臂偶尔传来的、隔着衣料的微热触感,还有他消失在雨雾中那挺拔而沉默的背影。
例外?可能吗?那个仿佛只存在于公式和星辰之间的江屿?
接下来的几天,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成了林星遥的心事。它安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一角,像一个沉默的证据。
每次看到它,那天雨中的场景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冰冷的雨点,喧闹的雨声,伞下狭小的空间,沉默高大的身影,还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仔细地擦干了伞面上的雨水,甚至用纸巾吸干了伞骨缝隙里的水珠,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信物。
她犹豫着该如何归还这把伞。首接去物理系找他?太唐突了。在图书馆等他?万一他不来呢?或者,就放在第七个座位上?他会拿走吗?
这种犹豫和纠结,在图书馆里表现得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