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瘟事件的余波在柳树沟激荡不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久久未平。“沈大夫”的名号不再是救稚子时带着惊叹的“神了”,而是实打实挽救了全队年底希望、关乎家家户户饭碗的救星。村民们看沈焰的眼神,敬畏中带着真切的感激。往日最刻薄的婆娘,路上遇见也会挤出个笑脸,甚至有人偷偷在破屋门口放上一小把晒干的豆角或几个鸡蛋。沈焰照单全收,神色平静,既不倨傲,也不过分亲近。
破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映照着沈焰沉静的侧脸。她正小心地将几滴晶莹剔透、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的灵泉水融入墙角破瓦罐中草药的根部。得到滋养的草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翠绿的叶片,生机盎然,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在发光。厉战坐在门边的矮凳上,指腹无意识地着贴身藏着的半枚温润玉佩,眼神深邃地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消化着玉佩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关于周姓首长的模糊线索。那半枚玉在掌心微微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烫开了尘封记忆的一角。
空气里弥漫着猪油冷却后的荤香和草药的清苦气,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属于他们小家的味道。厉战的右腿旧伤处,那持续了数日的、被灵泉水抚慰后的温热熨帖感依旧清晰。这感觉太过奇异,绝非寻常草药或心理作用能解释。他收回目光,落在沈焰专注而灵巧的手指上。这个女人调配的“药”,效果天差地别,救狗蛋、压制李红梅的过敏、救活猪场的病猪……每一次都颠覆常理。这绝不是简单的草药知识能解释的。
“她不会罢休的。”沈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没有抬头,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用一片干净的布擦去指尖沾染的水渍,动作一丝不苟。“李红梅,还有赵建军。”
厉战的目光从她的手指移到她沉静的眉眼:“嗯。毒蛇缩回去,是在蓄力。伤口越痛,反扑越凶。”他想起赵建军逃离猪场时那怨毒得几乎滴血的眼神,以及李红梅那张被恨意扭曲、尚未痊愈的烂脸。这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赵建军,威信扫地,急需一个目标来重树权威,或者……彻底毁灭。
“那就让她自己咬钩。”沈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眼底却是一片寒潭。她放下布,走到墙角晾晒的草药堆前,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仔细挑选出几株叶片肥厚的车前草和花蕾的蒲公英。接着,她心念微动,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极其普通的、带着裂纹的粗陶小瓶。拔开塞子,里面是看起来清澈无奇的液体——这是她用灵泉水作为基底,特意混合了几滴具有强烈致敏性和皮肤刺激性的漆姑草浓缩汁液调配而成的“特制药引”。她将其小心封好,藏回空间。
“钩子?”厉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
“诱饵够香,钩子够毒,毒蛇才会上钩。”沈焰的声音平静无波,拿起一把小铡刀,将选好的草药切碎,“李红梅最在意什么?她的脸,她的容貌,她勾引男人的资本。”她顿了顿,指尖捻起一片蒲公英叶子,“上次的教训够痛,但还不够让她绝望。给她一个‘一夜消痕’、恢复容貌甚至更胜从前的‘希望’,再看着她亲手把这‘希望’变成更深的绝望……这才算清账。”
厉战沉默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她侧脸的线条冷静而锐利,处理“恩怨”的方式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算计,却又透着令人心悸的狠辣。他毫不怀疑她能办到。他对她秘密的探究欲,更深了。那瓶“特制药引”,绝非凡品。
机会很快到来。两天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破屋染上一层暖金色。李红梅脸上被漆姑草过敏留下的红印依旧顽固,带着几分狰狞的暗红色,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脸上。她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来了——赵建军虽然躲回公社称病,但私下让人给她递了话,必须盯紧沈焰,找到把柄,否则西山坳林场就是她的归宿!她心里憋着滔天的怨恨和不甘,凭什么沈焰这个克死爹娘的丧门星能一次次翻身,还能被村民敬仰?她李红梅才是城里来的知青,才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沈焰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给李红梅换最后的外敷药。她动作依旧麻利,神色平淡,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物件。李红梅忍着屈辱和脸上药泥带来的微弱清凉感,三角眼却像钩子一样在破屋里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厉战不在,似乎又去了后山。她心中窃喜,更仔细地搜寻。
沈焰仿佛没看见她的窥探,将捣好的普通药泥仔细敷在李红梅脸上残余的红印处。看着瓦罐里剩下的药渣,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轻轻叹了口气:“唉。”
这声叹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立刻在李红梅心里激起巨大的涟漪。她强压着厌恶,挤出假笑,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沈焰妹子,咋叹气了?是不是我这脸……好得慢了?还会留疤吗?”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沈焰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些草药上,带着一丝“惋惜”和“无奈”:“李知青,这车前草和蒲公英是好,消炎止痒。但你这红印子,拖得有点久了,底子里的毒火没清干净。光靠它们,消得慢,怕是要拖到开春……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坦诚”,“恐怕真会留下点淡淡的印子,像晒斑似的,虽不显眼,细看还是……”
“印子?!”李红梅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白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不!不行!不能留印子!沈焰妹子,你得想想办法!帮帮我!”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身体前倾,几乎要抓住沈焰的手。
沈焰避开她的手,眼神带着一丝“高深莫测”和“为难”,又轻轻叹了口气:“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快说啊!”李红梅急不可耐。
“要是有‘月见霜’就好了……”沈焰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钻进李红梅的耳朵里。
“‘月见霜’?”李红梅的心猛地一跳,眼睛瞬间瞪圆了,如同黑夜中点燃的鬼火,“那……那是啥宝贝?比你这药还好使?” “一夜消痕”、“不留痕”的诱惑像魔咒般瞬间攫住了她全部心神,对容貌的执念彻底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理智,甚至压过了对沈焰的恨意。
沈焰瞥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种“你果然不知道”的了然和一丝“追忆”:“不是草。是……一种只在月圆之夜、深山寒潭特定方位凝结的露水精华,采摘要掐准时辰,沾染人气就废了。极难收集,我也只有一点点存货,用一点少一点。”她刻意强调了“珍贵”、“难得”、“机缘巧合”,看着李红梅眼中贪婪的光越来越盛,如同饿狼终于锁定了垂涎己久的肥肉。
“露水精华?那……那得多金贵啊!”李红梅的声音都发颤了,恨不得立刻把那“月见霜”抢过来据为己有,“沈焰妹子,你……你还有吗?能不能……看在咱们都是女人的份上,分我一点点?就一点点!你看我这脸,要是毁了,我这辈子就完了啊!”她开始卖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眼神深处的贪婪却赤裸裸,像淬了毒的钩子。
沈焰果断摇头,脸上带着“疏离”和“坚决”:“那东西太稀少,是救命的东西,我自己都不够用。用一点,少一分保命的底气。”她收拾好药罐,站起身,下了逐客令,“药换好了,三天内别沾水。回吧。”
李红梅被“请”出门,站在暮色渐浓的院子里,心里像被一百只猫爪同时抓挠,又痒又痛又恨!月见霜!一夜消痕的神药!沈焰这个贱人,有这种逆天的好东西居然藏着掖着!还说什么保命?骗鬼呢!肯定是舍不得!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贪,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在心底如同毒藤般疯长:偷!一定要偷出来!不仅要偷来治好自己的脸,恢复容貌,还要拿去向赵建军献宝!告诉他这是沈焰“神药”的核心秘密!到时候,扳倒沈焰,挽回赵主任的心,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她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光鲜亮丽、将沈焰踩在脚下、重新成为焦点的风光景象!
破屋内,沈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只留灶膛里一点暗红的余烬。厉战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从门后阴影中无声走出。他刚才将沈焰的“表演”和李红梅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尽收眼底。
“那‘月见霜’……”厉战低沉开口,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墙角那个看似普通的破瓦罐,“就是那瓶加了‘料’的水?”他记得沈焰调配时那专注的神情,绝非普通露水。
沈焰走到瓦罐旁,没有否认:“诱饵够香,毒蛇才会不顾一切。钩子上抹的,是让她再也翻不了身的毒。”她的声音在昏暗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力量。
厉战看着她在微弱火光下模糊却坚毅的轮廓,心中那根名为“秘密”的弦绷得更紧了。这个女人,对人心弱点的把握,对“药性”的掌控,都精准得可怕。毒蛇己嗅到诱饵的致命香气,正吐着信子,贪婪而愚蠢地游向早己布下的陷阱。窗外的月色,清冷地洒落,照亮了李红梅匆匆离去的、充满妄念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