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猪油的荤香被晚风吹散了大半,只余下灶膛里一点暗红的余烬,在墙壁上跳跃着昏黄的光影。沈焰指尖的粉笔灰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白,她刚写完最后一个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地面薄灰上的字迹工整却透着股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执拗。她吹了吹指尖,细小的白灰簌簌落下。
厉战打磨顶门杠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停了。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沈焰低垂的脖颈上,又掠过地上那些神秘而陌生的符号。“识字不少。”他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是疑问,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带着审视。
沈焰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抬头,用袖子随意而用力地抹去地上的痕迹,将那点“不合时宜”彻底掩盖。“认几个,不多。”她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起身走到墙角那个破瓦罐边,里面几株车前草和紫花地丁在微弱灵泉水的持续滋养下,叶片翠绿,生机勃勃得远超寻常野草。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嫩叶,感受着那蓬勃的生命力,眼底却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厉家的尿骚味,沾到肉上,切掉就是。沾到别的地方,”她捻起一片异常肥厚的叶子,指腹感受着叶脉的坚韧,“就该连根拔了,免得污了地方,也……碍眼。”
厉战没有接话,指腹无意识地着顶门杠光滑冰冷的木柄。右腿旧伤处那奇异的、持续了整日的温热熨帖感,像一枚烙印,清晰而灼热地提醒着他昨夜那半瓢清水的非同寻常。这感觉绝非错觉,也绝非寻常草药能及。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比她筐里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还要多,还要深。危险,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夜深,万籁俱寂。浓重的墨色吞噬了柳树沟,连犬吠都稀疏下去。一轮残月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只透出些微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房屋树木模糊的轮廓。
破屋的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开了一条仅容侧身的缝隙。沈焰一身深色、打满补丁的旧衣裤,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厉战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是另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屏障。两人没有言语,眼神在黑暗中短暂交汇,便默契地朝着村东头厉家那几间稍显齐整、在村里算得上“体面”的砖瓦房潜行而去。
避开夜间巡逻队,其实也就是两个抱着老套筒、哈欠连天的民兵,对厉战这位经验丰富的侦察尖兵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两人如同鬼魅,伏在厉家高大院墙外的阴影里,凝神细听。院内隐约传来厉根生如雷的鼾声、张金花磨牙的“咯吱”声,还有王金花屋里孩子模糊的梦呓。
“分头。粮仓、主屋。”沈焰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值钱的,票证,粮食。动作快,干净。”她需要物资,更需要给厉家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厉战无声点头,眼神锐利如鹰。他一个轻巧的蹬踏翻身,动作流畅迅捷如狸猫,高大的身躯竟未发出丝毫声响,稳稳落入院内,落地后迅速矮身,借着墙根和柴垛的阴影,首扑堆放粮食杂物的偏屋方向。
沈焰则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墙壁,绕到主屋的后窗下。她闭目凝神,将全部意念沉入识海深处的空间。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能量自空间中心的灵泉悄然溢出,并非实体,而是如同无形的感知触须,无声无息地以她为中心弥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主屋的内部结构。屋内的景象在她“心眼”中纤毫毕现:厉根生和张金花西仰八叉睡在炕上,鼾声此起彼伏;厉强和王金花那屋也是死沉一片。她的“视线”扫过炕头掉漆的木柜、墙角落满灰尘的破木箱、甚至张金花油腻枕头底下压着的那一小卷皱巴巴的毛票和两张粮票……
但沈焰的目标不止于此。她的“感知”如同流动的水银,更加专注地渗入墙壁、炕体、地面的每一寸缝隙。突然,在张金花睡的那半边炕沿下方,一块看似与其他土坯无异的墙面内部,一个微弱的、带着温润气息的反馈如同黑暗中亮起的萤火,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东西很小,被一层层脏污的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深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用泥巴巧妙封住的土坯暗格里!那种温润感,与周围冰冷的泥土截然不同!
空间之力悄然发动。沈焰意念高度集中,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那块土坯内部的结构在空间之力的作用下微不可察地松动、调整,包裹着东西的破布如同被无形的手稳稳托起,巧妙地穿过泥土的微小缝隙,没有惊动一粒尘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焰摊开在窗下的掌心!入手温润微凉,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她甚至来不及在月光下细看,迅速将其收入空间。几乎同时,厉战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从偏屋方向无声翻墙而出,肩上稳稳扛着一个鼓鼓囊囊、分量不轻的麻袋,里面显然是粮食。他朝沈焰的方向投来一个确认的眼神,微微颔首。
沈焰不再停留,两人如同来时一样,借着阴影的掩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留下厉家院墙内依旧响亮的鼾声,对即将到来的崩溃一无所知。
回到破屋,插好门闩。厉战将沉重的麻袋轻轻放在墙角阴影里,解开袋口,借着灶膛里重新拨亮的微弱火光,里面是半袋金黄的玉米碴子和一小袋还算精细、颗粒的高粱米。沈焰则从空间里取出那个沾染着泥土气息的破布包。
在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她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揭开那油腻发黑、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破布。随着最后一层布揭开,一枚触手生温、莹白润泽的玉佩静静躺在她的掌心。玉佩不大,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雕工古朴简洁,线条流畅,形似半片舒展的如意云纹,边缘处有一道极其光滑、宛如天然形成的断口,显然原本是完整的一块,这只是其中一半。玉质极好,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温润内敛、如羊脂般的光华,那细腻的质地和含蓄的宝光,绝非柳树沟乃至整个红旗公社能有的凡物!
厉战的目光在玉佩显露的瞬间便凝固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难以言喻的剧烈悸动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这玉佩……他从未见过,但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和灵魂深处的牵引力,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仿佛遗失多年的身体一部分突然回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触碰到那温润微凉的玉质表面。一股混杂着酸涩、茫然、以及某种沉重宿命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冷硬的心防,让这位在枪林弹雨中都不曾变色的铁汉,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
“哪里……找到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目光如同焊死般紧紧锁住那半枚玉佩,仿佛要将其刻入灵魂。
“张金花炕沿底下,土坯墙的暗格里。”沈焰将玉佩放在破旧却擦得干净的桌面上,又从空间里拿出几卷同样沾着泥土的毛票、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和布票,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粗盐——这是她从厉家顺手牵羊的其他“战利品”。“看来,你那‘娘’,藏了不少‘传家宝’。”她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厉战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厉战拿起那半枚玉佩,指腹反复地、近乎贪婪地着那道光滑的断口,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惊疑、困惑,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对身世之谜的强烈渴望。身世的迷雾,似乎因为这半枚意外得来的玉佩,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些许微弱却真实的光。他沉默地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熨贴着心底某个空洞了许久的地方。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沈焰没有打扰他,深知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她默默地将粮票布票仔细收好,粗盐放进装调料的破瓦罐里。她的目光扫过墙角瓦罐中那几株在灵泉滋养下愈发精神抖擞、仿佛要溢出绿意的草药,最后落在厉家“贡献”的那堆粮食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明天,厉家的早饭,怕是要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