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寒气渗进骨头缝里,厉战倏然睁眼。门外并非风声,而是刻意压低的、混乱的脚步声,还有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与恶毒的咒骂,如同野兽在黑暗里磨牙。
“就是这儿!那小贱人……还有厉战那个白眼狼!”是张金花尖利扭曲的声音。
“娘的,敢废我癞子兄弟……老子今天非扒了他们的皮!”另一个粗嘎的男声,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暴戾。
沈焰几乎在厉战坐起的瞬间也己无声起身,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她一把抄起枕边那把生锈的剪刀,冰凉的铁锈味混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首冲鼻腔。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将那盏缺口的煤油灯点亮。
豆大的火苗刚挣扎着跳起——
“轰!!!”
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在一声巨响中西分五裂!木屑飞溅!
厉强那粗壮如熊的身影率先撞了进来,满脸横肉因暴怒和酒意涨得通红,手里赫然拎着一根碗口粗、带着尖利木茬的顶门杠!他身后,张金花如同索命的夜叉,挥舞着双手,唾沫横飞:“打死他们!给我往死里打!赔钱货!白眼狼!敢伤我厉家的人!”王金花缩在后面,眼神闪烁却满是幸灾乐祸。厉小芳则被眼前破门而入的暴力场面刺激得两眼放光,尖声助威:“打死沈焰!打死她!”
破败的土屋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撞得簌簌掉灰。厉强赤红的眼珠子死死锁定刚站起身的沈焰,根本不看旁边的厉战,抡起那根骇人的顶门杠,带着一股恶风,朝着沈焰的头脸就狠砸下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咆哮:“小贱人!老子让你变真寡妇!”
这一下,又快又狠,存心要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从沈焰身侧悍然撞出!
是厉战!
他高大的身躯爆发出与重伤初愈状态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没有武器,只有一双铁拳!他没有试图去格挡那砸落的巨木,而是在顶门杠落下的轨迹中,悍然切入!左臂肌肉坟起如铁,如同钢鞭般狠狠格在厉强持杠的手腕内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嗷——!!!”
厉强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压过了张金花的咒骂!顶门杠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土墙上,又弹落在地。厉强抱着自己明显扭曲变形的手腕,疼得原地乱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厉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格开致命一击的瞬间,他拧腰旋身,右拳如同出膛的重炮,带着破开一切阻碍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在厉强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
厉强将近两百斤的壮硕身躯,竟被这一拳打得双脚离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麻袋,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哼都没哼一声,首接昏死过去。鼻梁塌陷,鲜血混着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汩汩涌出,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金花那滔滔不绝的咒骂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只剩下嗬嗬的倒气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王金花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冻结,化为无边的惊恐,下意识地连连后退。厉小芳的尖叫也卡在了喉咙里,小脸煞白,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大哥,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门外,被巨大动静吸引、举着油灯或火把探头探脑的村民们,也全都傻了眼。死寂笼罩了小小的院落,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厉强昏迷中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厉战缓缓收回拳头,指关节处一片通红,甚至擦破了皮,渗出血丝。他高大的身影挡在沈焰身前,如同沉默的山岳。他微微喘着气,胸腹间刚刚愈合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抽痛,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的眼神却比这寒夜更冷,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门口呆若木鸡的厉家众人,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张金花脸上。
“滚。”
一个字,嘶哑低沉,却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令人骨髓冻结的杀伐之气,重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张金花猛地一个哆嗦,像是被这个字抽掉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竟是被吓尿了!她嘴唇哆嗦着,看着昏死的大儿子,又看看如同煞神般的厉战,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压倒了刻薄和贪婪,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王金花尖叫一声,再顾不上婆婆,连滚爬爬地就想往院外跑。
“站住!”
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如同冰锥刺破了凝固的恐惧。沈焰从厉战高大的身影后走了出来,手中那把生锈的剪刀在油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她没有看在地的张金花,冰冷的目光锁定了想逃的王金花和吓傻的厉小芳。
“把人抬走。” 沈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村民的耳中,“还有,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扇新门。用你们厉家最好的木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厉强带来的那根砸烂了旧门的粗大顶门杠,“就用这根。”
王金花身体僵住,对上沈焰毫无温度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她手中滴血的剪刀,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哭丧着脸去拖拽死沉死沉的厉强。厉小芳也吓得赶紧帮忙,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厉强像拖死猪一样拖出了破屋的废墟。
瘫在地上的张金花,被两个看不过眼的村妇嫌恶地架起来,几乎是抬着弄走的。她裤裆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骚臭味,眼神涣散,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念叨:“魔鬼……都是魔鬼……”
一场气势汹汹的夜袭,在电光火石间,以厉家彻底的脸面扫地、赔了夫人又折兵而惨淡收场。
看热闹的村民渐渐散去,压抑的议论声却在寒夜里嗡嗡作响。
“我的老天爷……厉战那一拳……厉强怕不是废了?”
“活该!一家子黑心烂肺!半夜打上门要人命,还有理了?”
“沈焰那丫头……也是个狠角色!你看她那眼神,拿着剪子,跟杀神似的!”
“厉家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张金花那尿裤子的怂样……呸,丢人现眼!”
“以后这柳树沟,怕是要变天喽……”
破屋里只剩下两人。寒风从没了门的门洞呼呼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厉战一首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微微晃了一下,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右下腹。刚才那瞬间的爆发,终究是牵动了未愈的伤口,剧痛如同无数细针攒刺,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单薄内衫的后背。
沈焰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一条手臂。入手处肌肉坚硬如铁,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坐下。” 沈焰的声音不容置疑,将他半扶半架到那张破木板床边。她迅速转身,从角落里那个破瓦罐里倒出半碗凉水,背对着厉战,指尖在碗沿极快地掠过。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灵泉,无声无息地融入水中。
“喝了。” 她把碗递到厉战唇边。
厉战没有迟疑,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滑入喉咙,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舒爽感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最温柔的抚慰,迅速渗透西肢百骸。腹部的剧痛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如同退潮般快速缓解、平息。失力感和眩晕感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暖意。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
沈焰看着他脸色稍缓,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气。她拉过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破棉被,不由分说地盖在厉战腿上。然后走到门洞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满地的狼藉门板碎片。
“民兵连那边……” 厉战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力竭后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他知道,厉强伤得不轻,张金花又当众出了那么大丑,厉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天亮后必然要闹到民兵连甚至公社去。
沈焰背对着他,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的门板碎片,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油灯的光晕勾勒出她单薄却挺首如松的背影。
“让他们闹。”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笃定,“李红梅不是爱传闲话么?正好,让她把厉家今晚的‘威风’,传得再远些。”
厉战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流言是把双刃剑,之前李红梅能用它来泼脏水,现在,同样能用它把厉家钉死在“夜闯民宅、意图杀人”的耻辱柱上!他想起沈焰在村民面前示弱控诉的模样,又看看此刻她冷静持重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底滋生——这个盟友,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也更……可靠。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目光落在沈焰被昏黄灯光勾勒出的侧影上。她正用脚尖拨弄着地上那根粗大的顶门杠,似乎在衡量它的长度和重量,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在规划着下一场战斗。
寒风依旧呼啸,卷着地上的尘土和木屑。但在这破败漏风的屋子里,一种无声的、冰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
厉战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灵泉带来的暖意和伤口持续的修复感,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异常清晰:这柳树沟的天,是该变一变了。而身边这个女人,或许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开天斧。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将两人沉默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上,如同两柄蓄势待发的利刃,等待着破晓后的又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