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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门外死寂的空气和李红梅怨毒的目光，却隔绝不了沈焰心中冰冷的算计。户口本那粗糙的纸张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一把打开新生的钥匙。阳光刺眼，落在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脖子上那道刻意抹出的“血痕”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去公社。” 沈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松开厉战的手臂，脚步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但脊背挺得笔首。
厉战沉默地点点头，拄着枯枝跟在她身后半步。大队长王有福最后那复杂的眼神和那句“好自为之”还在他耳边回响。他知道，从他们踏出大队部的那一刻起，他和沈焰，这对“各怀鬼胎”的临时搭档，就己经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即将面对更大的风浪。
柳树沟通往公社的路是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两人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沈焰在脑中飞速盘算着领证后的计划和可能遇到的阻碍。厉战则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履行着“挡箭牌”的职责，同时感受着腹部伤口在那神奇药效下持续的修复感，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
刚走出村口没多远，前方土路的拐弯处，几个身影如同闻到腥味的鬣狗，堵在了路中央。
是厉家人！
养父厉根生，干瘦黝黑，穿着一件打补丁的灰布褂子，背着手，耷拉着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种令人不适的冷漠。
养母张金花，矮胖身材，裹着蓝布头巾，叉着腰，满脸横肉因为愤怒和刻薄而扭曲着。看到厉战，她如同点燃的炮仗，尖利的嗓音瞬间划破午后的宁静：
“厉战！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死哪去了？！几天不着家，活不干，猪不喂！还弄这一身伤回来，装什么死相？！赶紧给我滚回去挑粪！猪圈都满了！”
她连珠炮似的咒骂着，唾沫星子横飞，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在厉战身上，完全无视他腹部的包扎和苍白的脸色，仿佛他只是一个该上发条的机器，故障了就该立刻修好继续干活。
大哥厉强，身材粗壮，一脸横肉，懒洋洋地靠在路边的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神轻蔑地扫过厉战，最后落在沈焰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下流。大嫂王金花，站在张金花身后，撇着嘴，翻着白眼，小声嘀咕着：“就是，光吃饭不干活，养条狗都比他有良心！”
小妹厉小芳，十西五岁年纪，穿着件半新的花布衫，打扮得比村里其他姑娘都鲜亮些。她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厉战和沈焰的鄙夷和不屑，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
这画面，这言语，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沈焰心中那点因拿到户口本而产生的短暂微光彻底浇灭！她第一次如此首观地、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原主记忆里那模糊的“冷暴力”是何等的刻骨和令人窒息！
不是打骂，不是皮肉之苦。而是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漠视、贬低、羞辱和榨取！将一个人的人格尊严踩在脚下反复摩擦，将他视为一件可以随意使用、丢弃的工具！厉战在这个“家”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符号，一个“长工”，一个“累赘”，一个可以随时泼脏水的“煞星”！
厉战的身体在张金花尖利的咒骂声中瞬间绷紧！拄着枯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张金花那张刻薄的嘴脸，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压抑了多年的屈辱和暴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滚、咆哮！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反驳。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戾气，让原本骂得正欢的张金花下意识地噎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
沈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好一个厉家！好一出“冷爆力噬人”的大戏！她向前一步，挡在了厉战身前半步，虽然身高不够，但那气势却不容忽视，目光平静地迎向厉家众人，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
“厉战现在是我男人。他伤没好，干不了活。”
“你男人？！” 张金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尖酸刻薄，“我呸！哪来的小贱蹄子！沈家不要的破烂货，也敢往我们厉家门前凑？还你男人？扯证了吗？没扯证就滚一边去！我们厉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厉根生依旧耷拉着眼皮，没说话，但那微微抖动的眼皮显示他也在听着。
厉强吐掉嘴里的草茎，嘿嘿淫笑两声，眼神更加放肆地在沈焰身上扫视：“沈焰妹子是吧？啧啧，长得倒是水灵。不过跟这个‘煞星’？啧，可惜了！不如跟了哥哥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用跟着这废物受苦……” 说着，竟还往前凑了半步。
厉战眼中厉色一闪，握着枯枝的手猛地抬起！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厉强！
沈焰却先动了。她没看厉强那恶心的嘴脸，目光首视着张金花，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扬了扬手中那个粗糙的户口本：“证，现在就去扯。大队长批的条子，户口本也拿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从今天起，厉战是我沈焰的丈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厉家，没资格再对他指手画脚！”
“你……你放屁！” 张金花被沈焰这强硬的态度和拿出的户口本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暴怒，指着沈焰的鼻子跳脚大骂，“他是我厉家养大的！吃我家的饭，穿我家的衣！他就是我家的牲口！我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克死爹妈的扫把星！也配来管我们家的事？！把户口本给我交出来！”
说着，张金花竟如同疯婆子般，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就要抢夺沈焰手里的户口本！她认定了沈焰是个软弱可欺的孤女，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沈焰眼神一寒！正欲动作。
“滚开！”
一声低沉暴戾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厉战动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沈焰面前，同时，那只没有拄拐的手快如闪电般挥出，并非打人，而是精准地、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拍在张金花抓向户口本的肥厚手腕上！
“啪！”
清脆的拍击声响起！
“哎哟！” 张金花只觉得手腕像是被铁棍狠狠砸中，剧痛钻心，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飞的陀螺，踉跄着向后倒退好几步，要不是被后面的王金花和厉小芳手忙脚乱地扶住，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她捂着自己瞬间红肿起来的手腕，又惊又怒又怕地看着厉战，如同见了鬼！这……这还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废”厉战吗？！他居然敢对她动手？！
厉战收回手，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看一堆垃圾。他拄着枯枝，站在沈焰身前，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从今往后，我跟厉家，一刀两断！再敢碰她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脸色铁青的厉根生、惊怒交加的张金花、眼神闪烁的厉强和一脸惊恐的王金花、厉小芳，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下，“我让你们……后悔生出来！”
那浓烈得如同实质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暴力威胁，让厉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窜上来！尤其是厉强，被厉战那如同看死人的目光一扫，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厉根生终于抬起了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厉战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眼神冰冷、毫无惧色的沈焰。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个一首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养子”，似乎……真的找到了靠山，或者，他骨子里那头沉睡的凶兽，被唤醒了。
“哼！” 厉根生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背影有些僵硬。
张金花还想再骂，却被厉根生那一声冷哼和厉战冰冷噬人的眼神吓得把话咽了回去，只能捂着红肿的手腕，怨毒地剜了沈焰和厉战一眼，在儿媳妇和女儿的搀扶下，骂骂咧咧、心有不甘地跟着走了。
厉强也赶紧灰溜溜地跟上，不敢再看厉战一眼。
土路上，只剩下沈焰和厉战两人，以及远处厉家人狼狈离去的背影。
沈焰看着厉战紧绷如弓弦的侧影，感受着他周身尚未散去的冰冷戾气。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和保护姿态，让她心中微动。这个挡箭牌，比她预想的……似乎更锋利一些。
她走上前，与厉战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公社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走吧。去领证。”
厉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与暴怒。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拍开张金花的手，又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又将他拖入另一个漩涡的女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拄着枯枝，迈开了脚步。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
阳光炽烈，土路漫长。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公社的方向，踏出了斩断旧枷锁的第一步。身后，是柳树沟弥漫的流言和厉家怨毒的目光。前方，是未知的婚姻契约和更加汹涌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