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警察厅的铸模车间里弥漫着石膏与铜粉混杂的腥气。金荣桂背着手,凝视工匠将滚烫的蜡液注入"剿匪大捷"奖章的鼎形范模。蜡液在冷却时突然收缩,在"歼敌二千"的铭文旁裂开一道细缝,渗出暗红色的胶质——像极了马团长生前处决抗联俘虏时,溅在军报上的脑浆。
"掺铅粉。"金荣桂用枪管搅动石膏浆,"字迹要浮凸。"
工匠慌忙倒入过量铅粉,浆体却突然沸腾,在模具里凝成七具相互撕咬的人形。最外侧那具的右臂残缺处,赫然是临邑县衙"明镜高悬"匾额的榫卯结构——那是他二十年前初任知县时亲手安上的。
"处、处长……"工匠的学徒指着石膏像突然睁开的眼睛,"它在流血泪!"
金荣桂一枪打碎石膏头颅,飞溅的碎片中,一枚带血的铜扣滚到他脚下。扣面上"保境安民"西字正被铅锈慢慢吞噬。
典狱长献上的"模范囚室"图纸在煤油灯下泛着尸油般的黄光。六角形囚室的铜制鼎徽被设计成中空结构,狱卒可通过隐藏管道向内部注入催泪瓦斯或迷幻剂。金荣桂批改时,钢笔突然漏墨,在"教化率98%"的数字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嵌着半颗带牙印的铜弹头。
"东京要求加装这个。"小岛和子雪白的手套按在图纸角落,那里新增了测量囚犯瞳孔变化的显微镜装置。她手套腕口沾着淡黄色脓液,散发着他长子承嗣常用的鸦片烟膏味道。
金荣桂抬头时,发现办公室的青铜门把手正在融化,液态金属滴在地毯上,拼出"刑期无刑"西个篆字——正是他当年在山东刻在镇压义和团的铡刀上的铭文。
刑讯室的铁桌上,抗联交通员被固定成祭品般的"大"字形。日本顾问将坩埚倾斜时,铜液表面浮现出金荣桂当年在临邑县衙审案的倒影。当450度的金属流灌入囚犯左耳时,那人的惨叫突然变成临邑童谣:"铜鼎三只脚,踩碎穷汉锅……"
"声带肌肉记忆。"顾问兴奋地记录,"建议推广到满洲全境。"
飞溅的铜珠在铁盘上凝成小鼎,鼎腹内壁却布满蜂窝状孔洞——与"模范囚室"图纸的腐蚀痕迹完全一致。金荣桂用镊子夹起铜鼎时,从孔洞里簌簌落下山东高粱的红色糠秕。
暴雨夜,金荣桂在办公室地毯下发现的青铜残片,缺口处残留着当年盐商玉如意的翡翠碎末。他用放大镜观察时,翡翠粉末突然蠕动起来,组成微型的奉天城地图——七处闪红光的点,恰好是满铁附属地的日本军营。
电话里白凤兰的戏腔忽远忽近:"力拔山兮气盖世……"背景音里铜钟报时的"铛"声带着古怪回声。他翻开怀表,发现秒针正在逆时针旋转,而表盘背面不知何时被人刻了"丑时三刻"西个小字。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对面楼顶的狙击镜反光——那是他亲手配发给马团长的德国瞄准镜。
粉刷监狱外墙的金漆里掺了从关东军仓库偷来的铜弹壳熔浆。当工匠失足坠落时,飞溅的金液在"明镜高悬"匾额上蚀刻出的"1925.12.24",每个数字都在淌血——那正是郭松龄的心脏被子弹贯穿的精确时刻。
东京特使却指着血迹大笑:"樱花凋落的样子!"他递来的香烟滤嘴上,鼎纹的缝隙里嵌着黑乎乎的渣滓。金荣桂吸食时尝到熟悉的苦涩——是临邑大牢里给死囚的断头烟配方。
他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凝结成"七"字,久久不散。狱卒突然来报:七个模范囚室的鼎徽同时脱落,砸伤了正在训话的日本教官。
顺着囚徒指甲刻出的鼎耳图案,金荣桂爬进通风管的黑暗深处。腐臭的空气中漂浮着山东口音的窃窃私语,管壁上黏着二十年前的《申报》碎片——上面刊登着他剿灭"盐枭"的捷报,但报道里的尸体数字正被某种菌丝缓慢修改。
密道尽头的"弭盗碑"拓片下,压着张泛黄的亲子鉴定书:金承嗣的血型与他自己完全不匹配。鉴定书背面是土肥原贤二的铅笔批注:"模范家庭,当有模范谎言。"
铁柜合拢的瞬间,金荣桂听见青铜鼎徽在高温中爆裂的脆响。透过气孔,他看见白凤兰用口红在柜门上画了只倒悬的鼎,鼎耳上挂着马团长的牙齿项链。
"您知道为什么用铜做刑具吗?"她的声音混着金属共振,"因为比起铁……"柜内温度突然飙升,他的警徽开始熔化,"铜的传热速度,刚好够让人后悔七次。"
铜水浇入铸坑时爆出的三百个气泡中,金荣桂清晰看见第十七号气泡里:年轻的自己正在临邑县衙挥毫写下"爱民如子"。墨汁突然变成脓血,吞没了宣纸上那个"民"字。
次日《盛京时报》刊登的照片上,他制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被故意修图成鼎形徽记。而真实掉落的纽扣,此刻正卡在模范监狱的排水沟里——铜质表面缓缓浮现出"范我者,必自范"的铭文,每个笔画都在渗出沥青般的黑色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