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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钟头后。
一辆半死不活的二手嘉陵摩托，发出有上顿没下顿的咳嗽声，在望海路穿行。
雨水把厚重的积雪冲刷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坑坑洼洼的路面，有些路段，因为积雪消融的原因，开着还算快。
吴耀良正蹲在门口的屋檐下，脚边扔了一地被雨水打湿的烟头。
看见那辆破摩托歪歪扭扭地驶近，他站了起。
车还没停稳，吴耀良就一步跨进水里骂到。
“两个孬货，办事都办不利索，下次有机会搞利索点。”
李力从车上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下。
小腿上的伤口被这么一牵动，疼得他龇牙咧嘴。
“吴哥，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板在里面等着呢，赶紧的。”
吴耀良眼神扫过两人，最后落在了阿二怀里那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上。
“进去把那玩意儿藏好了，别他妈让老板看见。”
两人不敢多话，连滚带爬地跳下车，把摩托车往墙根一推，低着头溜进了超市。
超市里，光线通明，所有人都到齐了。
七八个工人席地而坐。
苏晴和她的妹妹苏玲也到来了，坐在一堆罐头箱子上。
柳依依靠在吴然身边，吴然则抓着他老爹的衣角。
陈恒站在超市的最里面，背对着一排空了一半的酒水货架。
李力和阿二见状，赶紧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像两只淋湿了的耗子，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
陈恒转过身，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
“望海路这地方地势差，再下几周，整个超市都得泡在水里。”
吴耀良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刚才愁得想拿头撞墙的事。
“我准备出去一趟。”
“找个地势好点，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等我找到了地方，万家福就搬家。”
听到这话，李力和阿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老板要走，那他们干的那事，就等于还没翻篇，还有机会。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大家多注意安全。”
陈恒扫了一圈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幸存者。
说完，整个超市里，只剩下外面哗哗的雨声。
没人敢接话。
“有没有谁有什么事的，现在可以说。”
蹲在角落里的李力，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一下旁边的阿二。
过了足有五六秒，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撑着湿漉漉的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整个超市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老板。”
阿二有点不好意思。
“俺……俺媳妇李娟，还在金陵。”
阿二的话，让超市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陈恒没说话，看向了超市那扇破烂的大门。
哗啦——
门外，雨水倒灌的声音里，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走在前面的男人，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一身白大褂。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面色蜡黄，嘴唇发紫，正有些不安地打量着超市里这一屋子的人。
阿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娟儿？大舅哥？”
那个叫李娟的女人，身体猛地一颤，她循着声音看过来，哭着，提着湿透的裤腿迎了上去。
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许久，阿二开始介绍自己大舅哥。
“这是俺老婆的哥，李政……”
“行了。”
陈恒终于开了口。
“人我带回来的，就留下，其他话就别说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带着苏晴两姐妹消失了。
——
老板发了话，事情就算定了性。
吴耀良心里再多嘀咕，也只能开始工作。
他走到李政面前，没好气的说。
“跟我来吧。”
“仓库后面有空着的办公室，你住那就行。”
“李娟去和阿二住一起。”
超市的后方，有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走廊。
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门上的油漆早就剥落了，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
吴耀良一脚踹开门，一股子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
他侧了侧身，下巴朝着里面一扬。
“进去。”
李政没吭声，弯腰走进了那个昏暗的房间。
屋里只有一张掉了漆的铁桌子和一把缺了条腿的椅子，墙角堆着几袋早就发了霉，硬得像石头的水泥。
吴耀良也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我不管你以前是干嘛的，有多牛逼。”
“到了这儿，你就是个屁，明白吗？”
李政抬起头，那张烂糟糟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明白。”
吴耀良对这个反应还算满意，他拉过把椅子，反着上去，胳膊搭在椅背上。
“老板把你带回来，是给阿二脸，也是看在我面子上。”
李政的嘴角，非常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我懂。”
吴耀良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根生人呢？”
李政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
“那个丧尸，把我们送到地方，人就不见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哗哗的雨声。
吴耀良笑道。
“我问你，根生人呢？”
李政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那张被毁容的脸，没有任何情绪。
吴耀良从兜里摸出一包被水汽浸得有些软的烟，抖了半天，才抖出一根。
他用牙咬着烟嘴，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火机。
“是老板不让你说？”
“还是根生那小子，他自己不让你说的？”
李政的嘴角，开始向上牵动。
那些纵横交错的，丑陋的疤痕，也跟着一起扭曲。
最终在他那张烂糟糟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还算友好的笑容。
“你笑你妈呢？”
吴耀良站了起来，那把本就摇摇欲坠的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办公室的门，被他狠狠地带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李政一个人。
他走到那扇唯一的小窗户前，窗户上糊着一层厚厚的灰，根本看不清外面。
用袖子慢慢在玻璃上擦出了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外面，是超市的后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货架和垃圾，雨水汇成了一条条小溪，在垃圾堆里横冲首撞。
阿二正蹲在后院的屋檐下，给他老婆李娟洗着头发，用一个塑料盆，接了些还算干净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往李娟那头枯黄的头发上浇。
李政看着这一幕，那张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一会才收回了视线。
他转过身，走回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昏暗的房间里，他那张脸，隐没在阴影里。
“废物一个。”
他低声地，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