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官署内,空气凝重如铁。
房玄龄的额头上,冷汗己经浸湿了鬓角。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仅十岁的大唐储君,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座深不见底名为“智慧”的深渊。
“这消失的土地去哪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大唐帝国的心脏。
他作为宰相,无时无刻不为此时感到痛楚,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轻动。
可今天,这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遮羞布,被太子当着他的面一把扯了下来。
他能如何回答?
说不知道?这是欺君!
说知道?这是要将满朝的世家勋贵,都推到皇权的对立面,引火烧身!
就在房玄龄进退维谷,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之际,“圣宗”李承乾却轻轻摇了摇头。
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逼问的锐利,反而带着一丝同情。
仿佛在说,房相,你的难处,孤懂。
“房相,孤知道,此事难办。”
“强行从世家手中夺田,是为下策中的下策。那非是治国,而是逼反,必致天下大乱,社稷动荡。此路不通。”
一句话,先将最坏的可能堵死,也瞬间缓解了房玄龄的压力。
房玄龄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太子一眼。
“圣宗”承乾,却没有停下。
他用一种平静的,仿佛在与人探讨学问的语气,说出了足以颠覆整个大唐格局的惊天之语。
“世家之根,在于土地。千百年来,他们依附于此,开枝散叶,根深蒂固。我等既然无法也不应去强行刨其根。”
他伸出一根手指。
“那便另掘一渠!”
“另掘一渠?”房玄龄一愣。
“不错!”“圣宗”承乾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天下财富,如滔滔江河。如今,这江河之水,大半都流进了世家那片名为‘土地’的陈旧河道里。我等要做的,不是去堵他们的河,而是要开凿出一条更宽、更广、更深的全新河道,让天下财富之水,绕过他们,改道而行,最终,百川归海尽入我大唐国库!”
这番比喻,让房玄龄心神剧震!
只听“圣宗”承乾继续说道:
“其一,开海禁,立市舶!”
“我大唐东临大海,南接诸番。海外之国,富庶者不知凡几。其金银、香料、宝石、奇珍,堆积如山。我等为何要坐视这遍地黄金而不去取?”
“当由朝廷出面,组建大唐皇家船队,设立泉州、广州市舶司,将这海上贸易的无尽利润,牢牢掌控在皇权手中!以此,创造出一个全新,富可敌国,却又必须仰仗皇权鼻息的‘商业新贵’阶层!用金钱的洪流去冲垮他们土地的堤坝!”
房玄龄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开海!这……这是何等气魄!
“其二,破其垄断,争夺道统!”
“圣宗”承乾的语气,变得更加锐利。
“世家之魂,在于对‘知识’的垄断。他们以经义传家,将书籍视为禁脔,天下寒门,无缘得见。故而,朝堂之上,七成官员皆出自五姓七望。此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心腹大患!”
“孤以为,无法禁其学,便令天下人人皆可学,则其学不尊自贬!”
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了几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泥块。
那泥块之上,刻着反写的阳文汉字。
他在所有观者,包括镜中房玄龄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将那几块泥块,在一方小小的印泥上按了按,然后,轻轻印在了一张白纸上。
白纸之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清晰的墨字——“道法自然”。
“此物,孤名之曰‘活字’。”
“若用此法印刷,书籍之成本,可降至今日之百分之一!”
“房相试想,”他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若天下书籍,能如米粮般低廉,若天下寒门,皆有读书之机。届时,我大唐,何愁没有忠于陛下、忠于社稷的人才可用?!”
“轰——!!!”
现实世界,昊天镜前。
房玄龄“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甚至打翻了身前的茶盏。
他完全不顾茶水湿了官袍,死死地盯着镜中那几块小小的泥活字,和那张印着字迹的白纸,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嗦,语无伦次。
“神物……此乃神物!是……是足以改变天下文脉,奠定我大唐万世基业的神物啊!”
“活字印刷……活字印刷……”
他状若疯魔,对着身边的史官大吼:“快!记下来!将此物的原理,一笔一划,给老夫清清楚楚地记下来!!”
而朝堂之上,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如博陵崔氏的崔仁师等人,在看到那几块泥活字时,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泥块。
那是……那是用来刨他们祖坟的利器!
是足以将他们维系了数百年的知识壁垒,彻底砸得粉碎的攻城巨锤!
这个太子好狠!好毒!
镜中,“圣宗”承乾在献上两道足以改变国运的“阳谋”之后,并未结束。
他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卷书册,双手奉上,神态谦恭。
“房相,以上皆是孤之浅见,或需数十年方能见效。”
“此卷,乃孤闲时所作,名曰《州县税务稽查流程简化刍议》,其中多有疏漏错谬之处,还请房相不吝斧正。”
没有金银,没有珠宝。
送给当朝宰相的礼物,竟是一份行政改革方案。
镜中的房玄龄,双手颤抖接过了那卷书册。
他只扫了一眼,便感觉一股电流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书册上,从账目核对,到仓储盘点,再到官吏考核,每一条,每一款,都精准地切中了他日常政务中最繁琐、最头疼的要害!
这哪里是太子的“刍议”?
这分明是一套,足以让整个大唐中枢行政效率,凭空提升五成的精密方案!
是送给他这位宰相,最珍贵,最无法拒绝的礼物!
“噗通!”
镜中的房玄龄,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对着这位年仅十岁的太子,撩起官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殿下之才,远迈古今,非臣所能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畏与臣服。
“臣房玄龄,愿为殿下,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