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黑暗的深海,被汹涌的潮水无情地冲击、拉扯,时而浮上些许光亮,时而又被彻底吞没。
光影交错中,是一些破碎的、有了温度却模糊的片段。
呛入肺腑的辛辣姜汤,伴随着一个妇人沙哑、絮叨又带着温暖的安抚:“娃儿……喝点……喝了驱寒……”
一只枯瘦、带着厚茧却异常轻柔的手,用温热的、散发着皂角香气的粗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的脸颊和脖颈,避开那些明显的外伤处。动作笨拙却充满怜惜。
“……作孽啊……怎的弄成这样……可怜见的……”
还有断断续续的、苍老而疲惫的叹息,夹杂着另一个苍老男声的低语:“……老婆子……轻点……这女娃娃……命真硬啊……伤成这样……毒也不轻……咱尽人事听天命吧……”
声音遥远而模糊,却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地指引着方向。
然后,是长久的、无梦的黑暗。
再醒来时,刺目的阳光透过糊着厚纸的小小窗棂,斜斜地照在脸上。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每一次掀开都伴随着刺眼的眩晕和剧烈的干渴。
我躺在冰冷但还算干燥的板床上,身上覆盖着温暖但有些粗糙的旧棉被,散发着一丝阳光的味道。
身体依旧像散了架一样,剧痛无处不在,但那深入骨髓的、属于死亡的冰冷窒息感……似乎真的消减了?仿佛被某种坚韧的壁垒暂时阻挡在外。
手腕被简单包裹着,传来草药的苦涩气味和隐隐的钝痛。
体内残余的毒素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虚弱感如同厚重的棉絮包裹着西肢百骸,却没有了那种彻底崩裂的绝望感。
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一个身形佝偻、面容和善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缝补着什么,昏黄的阳光勾勒出她布满皱纹、却透着朴实善良的脸庞。
她感觉到动静,猛地抬头,昏花的眼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哎哟!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激动地放下针线,几乎是扑到床前,粗糙温暖的手心轻轻贴在我的额头上,
“谢天谢地!热真退了!老头子说你命硬,还真没说错!都昏睡两天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正是梦里那个为我擦拭的人——李婆。
两天?!我的心猛地一沉。
“水……”我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嘶哑的音节。
“水!对!水!”李婆恍然,连忙转身去桌边倒水,动作因为欣喜而有些慌乱。
粗糙的陶碗凑到唇边,温水滋润着火燎般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活气。
“娃儿啊,慢点喝……”李婆看着我将水喝下,眼圈微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遭了大罪了!我和老头子把你从那…那腌臜地方拖回来时,都不敢想啊……”
她的眼神纯然是同情和庆幸,没有任何试探。我稍稍安心,但裴令之和裴家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门帘被轻轻撩开。一个同样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头探进头来,浑浊的眼睛看到我睁眼,也立刻亮了起来,跨步走进来,是李老头。
“可算醒了!老婆子,娃儿怎么样?”
“醒了!不烧了!”李婆欢喜地应道,又叹气,“就是身子骨虚得厉害……可怜哦……”
李老头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我包扎的手腕,布满老茧的手有些局促地在衣服上搓了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娃儿啊,你是哪家姑娘?叫什么名儿?咋会弄到……那地方去的?老头子我没啥本事,但能帮的一定帮!”
他的眼神里有后怕,有庆幸,也有一丝面对陌生伤者、尤其还是年轻女子的不安。
我躺在那里,大脑飞速运转。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是真实的,但头脑却无比清晰。
我是谁?不能是沈泠晞!这个名字如今在钱氏、甚至在裴令之眼中,就是一具该被挫骨扬灰的“货品”!
去哪里?无处可去!眼前唯一可能的藏身之处和探查裴家的跳板,就是裴家药铺的后院!
而要进入那个男人领地的最底层,一个“游方郎中柳烟”的身份,无疑比一个来历不明的受伤女子安全、方便得多!
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清晰些,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苦涩和惊魂未定:
“李伯……李婆婆……救命之恩……柳烟……没齿难忘……”
“我……是个游走各方的郎中……叫柳烟……家道中落,靠祖传一点浅薄医理糊口……前几日,在城外采药……遇到了一伙强人……药箱、银钱都被抢光了……人也被打伤……推下了山崖……”
我艰难地喘了口气,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后怕:
“醒来时,就在那……地方……满身的伤……又冷又怕……凭着点本能在泥泞里爬……不知过了多久……幸得二老相救……否则……我……”
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虚汗,无比真实。惊惧是真的,死里逃生的惶恐也是真的,只是被置换了时间和地点。
李婆听得眼泪首流,紧紧抓着我的手:“苦命的丫头!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李老头也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不安被浓厚的同情取代:
“强人劫道?真是世风日下!可恨!娃儿,别怕,你就安心在咱这儿养着!这儿偏,不碍事!”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只是……娃儿啊,你一个姑娘家,又带着伤……要是被人瞧见……怕有闲话,对你名声也不好……”
这正是我需要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