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如同沉在不见底的寒潭深处。
右肩那处被木刺贯穿的地方,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楔在骨缝里,每一次无意识的呼吸都牵扯着皮肉撕开的剧痛,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像是被拆散重装了一遍。
高烧像无形的火焰从伤口深处燃起,顺着血脉燎遍西肢百骸,将骨头都灼得滚烫酥软。
喉咙干裂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咽下粗粝的沙石。
混沌的意识在滚烫的岩浆与刺骨的冰窟间沉浮。
“……热……”嘶哑的气声从干裂的唇缝里挤出,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恍惚中,似乎有冰凉的液体触碰唇瓣,带着一丝清苦的药味。求生的本能让我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甘霖,却引来更剧烈的呛咳。
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右肩的伤口被撕裂般剧痛!
“呃……”压抑不住的痛哼溢出,眼前金星乱冒。
“别动。”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像冰锥凿开混沌。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似乎也熬了许久。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按住了我未受伤的左肩,阻止了我因咳嗽而引发的挣动。
那掌心传来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竟奇异地稍稍压下了伤口灼烧般的痛楚。
是裴令之!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水浇头而下,瞬间激得我残存的意识清醒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他为何在此?亲自按着我?是怕我这个“工具”还没榨干最后价值就死了吗?
那冰冷的手掌并未久留,确认我暂时安静后便移开了。
随即,一股浓烈得近乎刺鼻的苦涩药味弥漫开来。
他似乎就在床边,离得很近,我能听到细微的、某种金属器皿轻轻碰撞的脆响,以及汤匙舀动药液的轻滑声。
“张嘴。”命令简短,毫无波澜。
我紧闭着眼,牙关咬得更紧。拒绝的姿态无声而倔强。
谁知道这药里是什么?是毒,是控制,还是……更深的算计?这男人每一次“施恩”,都带着令人窒息的代价。
空气凝滞了一瞬。那股无形的、属于裴令之的冰冷威压仿佛实质般沉重了几分。
“想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冷硬,“那根木刺带腐毒,再烧下去,你这只手连同半边身子,就真的废了。”
腐毒?!我的心猛地一沉。
难怪伤口灼痛异常,高烧不退!是木刺上残留的腐木毒素侵入了伤口,引发了严重的感染!
在古代,这几乎等同于宣告死亡或残疾!他竟能看出来?
“你体内的旧毒未清,两毒相激,血热妄行。这药能清腐拔毒,镇惊宁神。”
他的解释依旧冰冷,像在陈述一件物品的修复方法,却精准地戳中了我的命门。
废掉半边身子?那比死更可怕!
求生意志最终压倒了抗拒。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冰凉的汤匙边缘抵在唇上,苦涩辛辣的药液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涌入。
有黄连、穿心莲的苦寒,有金银花、连翘的辛凉,似乎还有……羚羊角粉的咸腥?甚至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发酵后的酸苦气?
这方子……绝不是寻常的清毒汤!里面蕴含的配伍思路,既有传统清热解毒之法,又隐隐透着一种针对“菌毒感染”的……某种抑制方向?
这味道……好熟悉……像……实验室里提纯过的……某种……抗生素的粗制品?
不!不可能!这个时代绝对没有!
混乱的思维被高烧搅得如同浆糊,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水汽和金属冷光的词,不受控制地随着滚烫的呼吸,模糊地溢出了唇齿:
“……青霉素……菌群……培养皿……”
声音嘶哑含混,像梦呓。
床边舀药的动作,骤然停顿。
一股无形的、极其锐利的审视感瞬间笼罩下来,如同实质的冰针,穿透高烧的迷雾,刺得我在外的皮肤都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死寂。只有我粗重滚烫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烧糊涂了。”片刻,裴令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只是错觉。
汤匙重新抵上我的唇,动作甚至比之前更稳。“喝。”
这一次,我顺从地吞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奇异的清凉感,似乎真的稍稍压下了肺腑间的灼烧。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的深渊,但那短暂的清醒和那一声模糊呓语带来的寒意,却如同种子,悄然埋下。
……
混沌不知时日。
只有那苦得钻心的药味,一次次被强行灌入。还有那双冰冷的手,或扶起我的头,或压制我的挣动,动作精准而机械,不带任何多余的温度。
偶尔,在意识被高烧灼烧得最痛苦、濒临崩溃时,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若有似无的叹息拂过耳际,轻得像幻觉,快得像错觉。
不知是第几个昼夜交替。
沉重的眼皮被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得生疼。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依旧是那间堆满柴草杂物的破败耳房,但身下的稻草似乎铺厚了些,身上盖着的薄被也换成了更厚实些的旧棉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清冽的雪松冷香?那是裴令之身上的味道!
我猛地一惊,彻底清醒过来。本能地转动脖颈看向右肩。
伤口被厚厚的、还算干净的布条包裹着,依旧痛得钻心,但那种灼烧骨髓般的高热……似乎真的退下去了?身体虽然虚弱得像被抽空,但头脑却异常清明。
我还活着?腐毒……真的被清掉了?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碗药汁,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来。是药铺里那个叫小豆子的药童,才十二三岁,平日里负责给各院送药。
他看到我睁着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又带着点畏惧的表情:
“柳……柳言哥?你……你醒了?”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木墩上,动作有些局促,“太好了!你都昏睡七天了!吓死人了!”
七天?!我心中一震。
“大公子……大公子让我给你送药。”小豆子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飞快地瞄了一眼门外,确认没人,
“这药……这药是大公子亲自守着小厨房的炉子熬的!连熬了七个晚上!谁都不让靠近!我……我也就是每天这个时辰能送进去……”
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显然被裴令之的举动吓得不轻。
裴令之亲自熬药?连熬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