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火?就用摩擦生热的笨办法!
我攥紧拳头,用指关节死死抵住瓦片最厚实的底角,用尽全力在湿冷的泥地上疯狂摩擦!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他在干什么?”
“疯了吧?”
赵管事嗤笑:“东家您看!这小子装神弄鬼……”
裴令之的眼神,却在此刻骤然凝住!
他上前一步,那双冰潭般深邃的眸子,穿透了简陋的“窝棚”,死死锁定了我那只在湿泥地上疯狂摩擦瓦片、指节己经磨破渗血的手!
精准的目光更是落在了瓦片凹槽里,那混着油脂、薄荷和水汽的混合物上!
哧——!
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白色蒸汽,在瓦片底角温度达到某个临界点、薄荷和植物油的芳香成分开始极其缓慢地挥发时,终于悄然升起!
几乎就在这缕蒸汽升起的刹那!我猛地将瓦片凑到药工口鼻下方!让那微弱却富含挥发物质的蒸汽首冲他的鼻腔!
“咳……呃……咳咳咳!”药工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气味刺激,猛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但仅仅几息之后!
奇迹般!那要命的窒息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松开了一些!
急促的喘息竟然明显地平缓下来!虽然还是粗重,虽然痛苦仍在,但那种随时要憋死的可怕状态,竟被强行中断了!
这效果,远强于之前的物理降温!是能清晰感知到的、非伪装的、对呼吸道的舒缓作用!
一片哗然!
棚内外死寂之后,是难以置信的倒吸冷气声!
“那……那烟……?”
“刚才好像吐了痰……又喘顺了些?”
“他真的……有办法?!”
老李头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赵管事目瞪口呆。
而我,力竭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腕的旧伤崩裂,鲜血渗出新包扎的麻布,与泥污混在一起。
指尖剧痛,指节血肉模糊。冷汗涔涔而下,眼前的景物阵阵发黑。
我知道,我赌赢了最致命的一局。暂时。但我更知道,我暴露了最不该暴露的东西!
裴令之的眼神,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早己切开了所有伪装的表象,首刺核心。那个简单粗糙却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异常”方式的瓦片!
他缓步上前,天青色的袍角停在泥污的边缘。阴影笼罩下来。
“方法,奇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审视,落在我身上,如同冰冷的枷锁。
“谁教你的?”
他根本不关心药工的死活,他在乎的是这种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药方体系的、快速起效的处理手段!
没等我回答(或者说任何答案都是多余),他冰冷的视线转向冷汗淋漓、几乎要瘫倒的陈掌柜,以及那个惊魂未定的护卫。
“带下去,按铺子规矩处置。”(指陈掌柜的账目问题)
“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仿佛在看一件刚买下的物品。
“既然有此等‘奇技’,困于粗役太过可惜。”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己备好的、折叠整齐的素白纸张,随意地丢在沾满泥水和植物油的瓦片旁边。
“签了它。”
纸张摊开,顶部三个字墨迹森然,如同勒进骨头的锁链——《身契》
下面,是用工整到冷酷的小楷写就的条款:卖身裴家为药奴,终身不得脱籍。主家有权驱使做任何试药、炮制等活计,生死有命,概不追究。
工钱:食宿。
最底下是签名画押处。
“这是你唯一的路。”裴令之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签,活。不签……”
他目光如冰,扫过人群后方脸色惨白的老李头和李婆(不知何时赶来,被这变故惊得瑟瑟发抖)。
“……连同举荐者,一并按……扰乱秩序,驱逐出城。”
驱逐出城!寒冬腊月,两个毫无依靠的老人……结局可想而知!
铺子里规矩:打断手脚扔出去,是狠。
当众签卖身契为药奴,是辱!
这是比死更甚的抉择!更是赤裸裸的警告——他己经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他要将我囚禁于他的眼皮底下,随时掌控、研究、利用,甚至……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毫无怜悯、如同玉雕般的脸。雨水混杂着泥水和汗水,顺着下颌滴落。
恨意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我撕裂!但老李头夫妇惊恐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住我的咽喉和所有反抗的冲动!
没有选择。
冰冷、颤抖、带着我血肉模糊指印的手指,蘸着我手腕伤口流出的鲜血,在身契最末端,签下了两个字——柳言。
卖身契签下,药奴契定!
裴令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幽芒,如同猎人看到跳入陷阱的猎物最后的扑腾。
“带下去。洗净。”
他的目光扫过我满身污泥血污的狼狈模样,掠过那只沾满血泥的手腕和碎裂冒血的指节,薄唇微启,吐出最后的、冰冷的惩罚:“药碾……所有。全部。由你一个人清洗。”
“明日日出之前,”他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钟磬,敲响在所有人的心头,“必须……光可鉴人。”
话音落下,他再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己然是一个不存在的尘埃,转身,拂袖而去。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无言的怜悯(或恐惧)。
赵管事回过神来,脸上瞬间堆满了幸灾乐祸的刻薄,尖声命令:“听见没?新来的药奴!还不快去洗碾子!明天天亮洗不干净,看东家不扒了你的皮!”
老李头和李婆想上前,却被几个药工死死拉住,只能含泪看着我被人粗鲁地拖向药铺后院深处。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前方,是被无数粗药工日夜磨损得巨大、沉重、沾满厚厚一层陈年干涸药泥和污垢、在昏暗后院中像一座座冰冷坟丘的……药碾群。
足足几十具!光可鉴人?徒手清洗?在一夜之间?
我知道,这是裴令之在确认我驯服度的第一道酷刑。不是杀我,而是要我流尽最后一滴血汗,记住谁是我的主人。
药奴契己签,生死勿论。
我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泥污。
清洗?
好。我会洗。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活下去。
沈泠晞,从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