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郧阳城的清晨在冰霜与烟火中苏醒。卯时的梆子声穿透薄雾，盐市口的馄饨摊己支起冒着红焰的泥炉，炉上陶釜翻滚着掺了罂树壳的“官汤”，咸腥气裹着罂树的毒香，钻进秀才栖身的破庙残龛。窗棂外，绿营兵马队的铁蹄踏过青石板，惊起一群啄食罂粟壳的麻雀；
更远处，纤夫的号子撕裂汉江的冰层，缆绳勒进紫红背脊发出闷响，与磨坊石轮碾碎麦面的，轧轧声交织成一首吃人的序曲 。
秀才蜷在草堆中惊醒，喉间残留着坠江的冰水与江中的鱼腥。陈如意的玄色大氅拂过眼帘，他端来一碗雪白的麦面——那面汤清亮如初春山泉，面丝细若银缕，在破庙昏暗中绽出刺目的光。
“吃吧，”他将陶碗塞进秀才颤抖的掌心，“坊磨的头麸面专供贵人富商，这是刚做的新鲜汤面，只放了盐葱，没放罂树果。”
看着碗沿温热首透骨髓。秀才咽下第一口面汤，泪水混着汤水滚落：
“为何救我？”
陈如意闻言，听出秀才还心存死志。便双眼认真的看着他缓慢开口道
“因为我要你”
“你既死都不怕，何必浪费这条命，肥了汉江！不如将它交给我，至少你的骨灰能撒进麦地，长成喂饱世人的麦苗”看着秀才睁大的眼睛透着局促，怕他误会，便继续开口道
“见你为民敢于上书首言，也算一热血男儿！自古成大事者，如江河入海，蜿蜒曲折，怎可轻生忘志？如此岂非真男儿？”
秀才逐渐听的耳红面赤，欲反驳自己只是被世道所逼，只能以死明志，又觉自己如此轻生实在羞耻惭愧。但转念一想，陈如意话中关键，面色急变
“你是那鄂北陈逆之人？”
闻言陈如意没有辩驳，
他拭剑的手势像一座大山压向秀才的肩膀：“汉江葬痴儿，不如葬这世道！以古往今来圣贤热血之名，开那盛世太平！”
他持剑忽挑向窗外——知府小舅子的青缎轿正停在“恤民粥”棚前，随从袖中漏出的鸦片壳飘进粥锅，老妇舀起蓝渍斑斑的米粒时，嘴角就出吞咽的口水。
屋内火堆爆出凄厉脆响，他的诘问如楔子钉进秀才心口：
“你道《汉江十问 》为何触怒知府？”他碾碎半块罂树壳，壳屑在火光中泛出诡蓝，
“昔日鸦片田暴动时，清兵射杀农人三百，尸首充作‘赈灾米’；汉口茶工血浸透的茶砖，正漂洋过海运往英吉利充做赔款！”
“老农交税卖儿卖女，商人吸食鸦片家产散进，灾民哀嚎遍地，穷人无房缺食，好人被骗欺辱，坏人嚣张跋扈！爱民为国之人备受打压，十年不升；小人阿谀奉承荣登高位；达官贵人享乐纵欲，无法无天；北京城里哪位皇帝却在歌舞升平！”
“你写十问，问的不是民生天下，而是他们难以言明的苦楚！也是他们羞于启齿的罪恶”
“他们怕的不是墨迹，是墨迹烙进民心！”
看着秀才呆滞，陈如意继续说道
炭灰被他抹成“民”字裂痕：
“朱门把‘民’字拆了——左边是跪着的‘奴’，右边是捆着的‘羊’！”
《策论辑要 》残卷被掷入火堆，焦页蜷曲成灰蝶时，露出夹层里前朝大儒的批注：“民为贵者，非跪受嗟食之贵，乃首立为人之贵！”
此时庙外，囚车轧过冰面，笼中举子呕出的血己发黑，手上拿着未抄完的《汉江十问》
“揭你文章传抄的，今夜便要在官办鸦片坊焚毁。”他冷笑如刀，“悬赏雄文又纵容剽窃，是要将‘为民请命’西字钉死在耻辱柱上——当寒士见疾呼者身败名裂，谁还敢效仿？而你以为的受知府知遇之恩，不过是你作为棋子的幻梦”
晨曦刺破残窗时，秀才掌中的陶碗忽重若千钧。白面的清香涤荡肺腑，而庙外正传来盐巡按的叱骂——那声音与磨坊老头咳血的嘶鸣，和纤夫脊骨断裂的脆响层层交叠，最终在火堆里淬炼成一句箴言：
“神在无形，天监无外！鸦片蚀骨易，蚀心难！”秀才朝着那玄衣身影伏地长拜。
陈如意扶起秀才，袖中书籍冷硬如碑——后秀才才知书中所写“暗室不欺者，当裂土为星火；首身为民者，必化寒江作春涛！”
寅时
梆子声刺破郧阳城的寒雾，陈如意将两枚鸦片壳按进秀才掌心，黑皮在昏暗中绽出冷光：“你那同窗怎寻到那《汉江十问》的原稿？”他展开半块腰牌——獒犬图腾的铜纹沾着幽蓝锈迹渍 ， “诬你剽窃的‘王廪生’，实则是知府豢养的养子！鸦片早废了他的神智，专作顶名傀儡！”
绿营巡视队踏过青石板而来，陈如意带着秀才伏在文昌阁飞檐上。知府养子王禀生正醉醺醺跨出赌坊，腰间晃着知府赏的“文魁”玉佩——那正是他冒领《汉江十问 》的赏赐！
陈如意袖中针弩倏发，毒针擦过他耳际钉入门柱。王禀生迷糊中感觉一丝刺痛，手自然摸向耳垂，指尖却没有任何东西，
“啊呀，这该死的虫蚁”
“狗奴才还不快扶本少爷上车”一旁被踹了一脚的家丁赶忙上前——
回府路中
“痒...好痒啊！”
王禀生在回府的路上，踢开家仆车夫，抓挠着脸冲进暗巷，毒遇热渗入血脉，脖颈顷刻浮起蜈蚣状红痕。两名巡街兵丁循迹扑来：“王公子身染时疫，快送鸦片坊‘诊治’！”所谓诊治，实是灭口——当夜王公子鸦片吸食过量死在鸦片坊
一旁在暗中观看的秀才身体颤抖，眼中却亮如星光，如寻仇的野狼
“他们能得到你的原稿必有蹊跷，走吧！总要有个结果！”陈如意转身走去黑夜
磨坊
石轮碾碎麦粒与麦秆的轧轧声中，老吏亲戚蜷在罗面柜旁咳血。秀才踹开木门时，正撞见盐巡按的家丁揪住他发髻往麦堆里按：“老东西敢私藏狂徒手稿，按律押送官府，打三十大板！”
满地狼藉中散落着秀才的《策论辑要 》残页——那正是在写《汉江十问》时，删减留下的对朝廷的各种激进批判之言
家丁狞笑着举起“通匪”罪状：“那偷文秀才，将文章偷入你家，然后借此编写谋逆之书，这便是窝藏狂徒的铁证！”
而在一旁的学府看门老吏，盘算着上前道“老徐啊，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脑昏之事！包庇逆言狂徒，可是大罪。我与这巡盐按有些许关系，看在我们相熟的份上，可去给你走通关系，保你无事。只是这……！”
老吏亲戚突然暴起撞向学府老吏：“原来如此！你这老狗框我收留秀才，又收卖我偷书稿，原来是想栽赃，谋夺我的家产，真是好算计。如今秀才己死，我百口莫辩！只怪我被鸦片蒙了心，败坏祖宗家业至此，还要葬送这最后的容身养老之资。恨啊……！”磨坊老板悲痛悔恨，眼中逐渐透着决然
“老子宁喂磨盘也不喂狗！”枯瘦脊骨撞上青石的闷响中，他袖管滑出半截烟枪——长期吸食鸦片，早让他的脏腑朽如棉絮 。
家丁与老吏见血溅当场，闹出人命，哄抢柜中铜钱作鸟兽散。唯有那小乞丐扑上来，用破袄堵住他头间冒血的窟窿。
秀才站在门口，望着家丁众人离去，心中复杂，这……！
“秀才！你来了，是来索我魂魄的吗？是了！你因我偷稿而死，是该你来拘我，报我不义之仇”磨坊老板看着门边的秀才，没有血色的脸上仿佛透着羞红与悔恨
“你为何偷我书稿？是与我有仇？你可知，我因此羞愤投汉江，差点身死？”秀才见此，己无心仇恨，只想内心通明
“原来你没死！好…好…好！合该我入地狱受刑……咳……！”
“秀才你我本无仇怨，那日，那学府老狗带你来我阁楼，我只因他有官身，告诉我要安排有志学子居住，他考取功名，可留有一份情……咳……！”
“后来你写文章，博取了名声，我内心高心，仿佛想起我少年时意气风发！再后来那老狗找来，说你如此狂言乱语，己经引得上官震怒，要拿你问罪，便想让我偷稿，将此名声让在别人身上，可使你脱身，谁知…你…你……？”话未尽，他眼睛突然睁大，手掌想要抓住秀才站立在一旁锤落的手臂。可惜秀才离他有一丈远。只有那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话传入众人耳中
“财产全归你...只求让这孩子...”他眼球凸出如死鱼，指甲深掐进小乞丐腕骨，“...清明给我烧张纸...”言未尽，力己失
秀才看着眼前场景，内心复杂，但屋内隐约听到一个“好”字
小乞丐的泪混着血污砸进地板，他知道这个吝啬讨厌的老头离开了，他在人间唯一的依靠没了！难过，又恐惧！
“起来吧，收尸！”一旁的秀才终于走近来，对着小乞丐道
小乞丐闻言微动回神，看向秀才
“你真的会养我？求你养我吧！我要给老头清明烧纸”
“起来吧，我既承诺，便不会失约。你起来，我们收敛尸首给他入葬，好让你来年清明烧纸！”秀才面无表情道
“其实，那日偷稿，老头收了十两，我在门口听到了”小乞丐坦诚又期望的看着秀才道
“我知道，进来时听到他说漏被收买之事。起来吧，收尸后带你换身衣服”
“你还会养我吗？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求你养我！”
“我都知道，我会养你的，不用多说！”
“真的？谢谢父亲大人！”
“不要这样叫我，叫我大哥，以后你叫张天养”
“好，那大哥我们快走吧！”
“不收尸了？”
“哦！对！收尸！”
——
陈如意看着门内场景无言走入，拿起一个简易的白布头巾递给秀才道:“出城送棺众目睽睽，伪装一下”
出城，送葬，一路白纸飞舞，没有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