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寒风卷着碎雪,在陈家宅院的青砖墙头打着旋儿。陈如意——现在被唤作意哥儿的婴儿,被裹在蓝印花布襁褓里,由乳母周氏抱着穿过二进院的回廊。三个月过去,他终于能自如控制这具幼小的身体了。
"哥儿今日眼神清亮多了。"周氏用黄州口音念叨着,粗糙的手指抹去婴儿嘴角的奶渍。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健壮妇人,丈夫在陈家田庄做长工,自己因奶水充足被选为乳母。她总穿着靛青色的粗布衣裳,发髻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起,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
陈如意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自己必须生存下去的世界。回廊的立柱漆色斑驳,檐下冰棱如刀剑倒悬。远处传来石臼捣米的闷响,夹杂着牲口棚里驴子的嘶叫。
这些声音在他耳中被放大数倍——灵魂增长让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听说老太爷请的道士今日就到。"厨房帮佣李婆子凑过来,黄褐色的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漏风,"张妈昨儿瞧见那道士在渡口算命,说咱家哥儿..."
周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婆子的话戛然而止。陈如意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乳母快步转进东厢房,木门"吱呀"一声将寒风关在门外。
屋内,生母林氏正在绣墩上做针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色的衫子上投下菱花纹样。见乳母进来,她立即放下绷架,伸手要接孩子。
"大奶奶别急。"周氏侧身避开,"哥儿刚吃过奶,怕是要吐。"说着熟练地拍打起婴儿后背。陈如意配合地打了个嗝,这是他三个月来学会的生存技巧——表现得像个正常婴儿。
林氏的手指抚过婴儿手腕上的青色胎记,那形状像半片残叶。"安哥儿这胎记,比上月淡了些。"她声音轻柔,带着读书人家女儿特有的咬字方式。陪嫁丫鬟春桃在一旁煽着炭盆,火星"噼啪"爆开,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陈如意努力聚焦视线,看着母亲林氏眼下挂着疲惫的青影,发髻上的银簪换成木质的——他想起前天夜里偷听到的对话,二叔陈怀山以"年关用度"为由,削减了大房的月例银子。
"大奶奶,老太爷让抱哥儿去祠堂。"门外传来小厮福顺的声音,这孩子才八岁,嗓子正在变声期,"白云观的仙长到了。"
林氏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针尖在食指上扎出个血珠。陈如意闻到了铁锈味,随即被嬷嬷裹上厚重的红斗篷。这种斗篷通常只在重要仪式时使用,他意识到今天的道士来访绝非简单"看看"而己。
......
祠堂的青砖地透着寒意。陈如意被放在铺了棉垫的八仙桌上,视线正对着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最上方那块描金灵牌写着"显考陈公讳文达老大人之神位",是他曾祖父的。香炉里三炷线香袅袅升起青烟,在梁柱间结成诡谲的形状。
"无量天尊。"随着一声唱喏,身着藏青道袍的老者迈过门槛。陈如意瞳孔骤缩——
张道长鹤发童颜,右手持拂尘,左手托着个罗盘。当他靠近时,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起来。老太爷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整个祠堂霎时寂静。
"小公子生辰?"道士声音沙哑似磨砂。
"道光五年腊月初二,寅时三刻。"陈怀远急忙答道,袖口沾了墨迹——这位生父显然是从账房匆匆赶来的。
道士的拂尘扫过婴儿全身,在胎记位置顿了顿。浮尘上的细毛唰过娇嫩的肌肤,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鬼气入侵”
道士突然开口,祠堂里顿时一片抽气声。二叔陈怀山站在阴影处,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老太爷的咳嗽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仙长明示,我这孙儿..."
“孩童诞生最容易被恶鬼侵蚀”
道士的指甲划过八卦镜,镜面突然映出十个光点,其中九个暗淡,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唯有一个有点微亮的反光,
“此子命格特殊,需过百日关。”
陈如意心中剧震。这道士睁着眼睛说瞎话!更可怕的是,这里的人还信这个。他拼命控制自己不露出异常,却感到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胯间涌出——。
“尿了!哥儿尿了!”
周氏惊呼着上前。这意外反倒解了围,祠堂里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动。趁着混乱,陈如意用尽全力发出响亮的啼哭,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道士若有所思地看着尿湿的襁褓,突然从袖中掏出张黄符,在香火上点燃。灰烬落入茶碗,他又用银针刺破婴儿中指,挤出一滴血溶在符水中。
“饮下此水,可固魂三日。”道士将碗递给林氏
“待他满百日,贫道再来。”他的目光在婴儿胎记上停留片刻,"此子若过百日关,当为陈家麒麟儿;若不过..."余音消散在又一串咳嗽里。
“多谢道长,小小心意,添一份香火,万万不要拒绝”盘子的盖布被风微微吹动,露出里面一腚腚白银,如果细数足足有二十两
当夜,陈如意躺在摇篮里,透过窗纸望着朦胧的月光。林氏坚持亲自守夜,此刻正靠在床头假寐。
婴儿细嫩的手指攥紧又松开,他在尝试控制这具身体。道士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危险迫近!
"咯吱"——外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陈如意立即闭眼装睡,呼吸调整得绵长均匀。门帘被掀起一道缝,二叔陈怀山的声音压得极低:
"大嫂,爹让我来取《朱子家训》..."
林氏惊醒,衣料窸窣声里带着警惕:"二叔夜半来内院,不妥吧?"
"明日祭祖要用。"陈怀山的声音更近了,"大哥在账房对不上数,正着忙着呢。"
陈如意眯起眼睛。月光下,二叔腰间露出一截铁器的寒光——那绝不是书匣该有的形状。当他的手伸向摇篮时,婴儿瞅准时机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二叔这是做什么?"林氏一把抱起孩子,声音都变了调。
外间顿时亮起火把,巡夜的长工高声询问。陈怀山退后两步,脸上堆出尴尬的笑:"见侄子乖巧可爱,想亲近,没想到吓着孩子了,我这就走。"
待脚步声远去,林氏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己被冷汗浸透。她解开襁褓检查,在婴儿大腿内侧发现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轻轻擦过。
......
百日宴那天,陈家大摆筵席。正厅的八仙桌上摆着算盘、毛笔、铜钱和《三字经》,等着抓周。陈如意被套上大红缎面袄,活像个喜庆的布偶。这三个月里,他暗中观察着这个家族:
老太爷陈文翰是绝对权威,但痨病己入膏肓;父亲陈怀远管着账房,性格温吞常被欺瞒;二叔陈怀山结交县衙胥吏,暗中挪用田租,总是不怀好意;三叔陈怀水整日斗鸡走狗,欠了一屁股赌债。女眷中,二婶王氏最是刁钻,连厨下的婆子们都要克扣。
“意哥儿抓这个!”林氏将婴儿放在桌中央。陈如意目光扫过那些物件,突然发现铜钱旁多了块陌生的玉佩——通体碧绿,雕着古怪的符文。
“没想到那个骗人神棍道士道具做的倒是挺足”陈如意无奈的想
"这是仙长留下的护身符。"老太爷解释道,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
在众人注视下,他故意先爬向《三字经》,中途"不小心"绊倒,小手恰巧按在玉佩上
"先拿圣贤书,后握麒麟玉,好兆头!"老太爷笑得胡须首颤。陈怀山却盯着玉佩看了许久,听着父亲所言,眼神阴鸷如蛰伏的毒蛇。
宴席散后,陈如意被独自留在内室——这是百日关最后的考验。
月光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道道牢栏。他突然灵魂快速增大,感到一阵空虚,灵魂在体内翻涌。恍惚中,他"看到了宇宙星空纬度空间,一种无能为力的宏大感,让陈如意有种初经惶恐,后又感荒诞的感觉
"咯哒"——窗栓被撬动的声响将他拉回现实。陈如意拼命想喊,却发不出声。窗缝里探进一根细竹管,淡淡的烟雾在室内弥漫开来。就在意识即将模糊时,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刺激下,婴儿爆发出惊人的哭声。烟雾中,一个黑影慌忙翻窗逃走,却在院墙根踩中了周氏布置的捕鼠夹。
当夜,陈家大院灯火通明。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面前跪着个被捆的小厮——是陈怀山夫人的远亲。
“拖去柴房。”老太爷的声音冷得像冰,"明日送官。"
陈怀山刚要开口,老太爷的拐杖己抵住他胸口:
"你以为我不知汉口赌坊的债?"烛光下,老人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从今日起,意哥儿养在我屋里。”
陈如意在周氏怀中目睹这一切。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但二叔的恶意,还有那些灵魂快速增大的虚无感,让他感到昏昏欲睡——
凌晨,乳母的体温透过襁褓传来,陈如意醒来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第一次认真思考:在这个封建宗法社会,一个记忆不全的穿越者,该如何活下去?然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