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头顶的爆炸余波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震得秘窟通道簌簌发抖。碎石泥土暴雨般砸落,烟尘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昏黄的火把在剧烈摇晃中濒临熄灭,将汤和等人亡命奔逃的身影拉扯成扭曲狰狞的鬼魅。
“快!快!”汤和嘶吼着,声音在崩塌的通道内被轰鸣吞噬。他肋下如同插着一柄烧红的烙铁,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怀中紧紧抱着的金属长匣冰冷沉重,与那些关乎大明工业未来的图纸卷轴一起,成了他此刻唯一不能放弃的负累!他身后,仅存的七名夜不收,人人带伤,脸上布满泥污和血迹,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求生欲和刻骨的仇恨,紧抱着抢出的图纸卷轴,在落石和烟尘的缝隙中亡命穿行!
出口!那断碑下的入口就在前方!
昏暗中,汤和看到那扇向内滑开的厚重石门轮廓!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光!
“冲出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就在队伍即将冲出秘窟的刹那!
轰——!
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通道顶部轰然砸落!不偏不倚,正堵在秘窟入口内侧!只留下上方一道不足尺宽的缝隙!彻底封死了出路!激起的烟尘如同浓雾,瞬间吞噬了所有人!
“不——!”一名冲在最前的夜不收绝望地撞在冰冷的巨石上,发出不甘的嘶吼!
“老爷!路堵死了!”阿贵的声音带着惊惶和绝望,他仅存的右手疯狂地推搡着巨石,纹丝不动!
汤和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头顶的崩塌声越来越密集!秘窟随时可能彻底坍塌,将他们活埋在这百丈地底!
“炸药!用炸药!”汤和目眦欲裂!他猛地看向阿贵身上携带的、仅剩的两管用于制造混乱的土制炸药!“炸开它!快!”
阿贵没有丝毫犹豫!用牙咬掉引信,将一管炸药死死塞进巨石与洞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点燃!
“退后!趴下!”汤和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两名夜不收扑倒在地!
轰——!!!
沉闷却威力惊人的爆炸在狭窄空间内爆发!灼热的气浪和碎石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众人背上!烟尘和硝烟瞬间充满了整个通道!
烟尘稍散!
巨石…依旧矗立!只是表面被炸开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纹!那道缝隙…似乎扩大了一丝!但…远远不够!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再来!最后一管!”汤和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阿贵眼中闪过决绝,抓起最后一管炸药,再次塞向那道缝隙!
就在这时!
轰隆——!
头顶传来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整个通道如同被巨人狠狠跺了一脚!大块大块的穹顶岩石如同天塌般轰然砸落!秘窟…彻底塌了!
“小心——!”汤和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岩石碰撞的巨响中!他只来得及将怀中的图纸和金属匣死死护在身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飞!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冰冷刺骨的触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味,将汤和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强行拽回。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金星乱舞。头顶,不再是秘窟幽暗的岩顶,而是铁山城废墟灰暗阴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细密的雪沫随风飘落。
他发现自己半躺在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下,身上盖着一件沾满血污的破皮袄。怀中的图纸卷轴和那个冰冷的金属长匣…还在!被他用皮索死死绑在胸前!
“老爷!您醒了!”阿贵那张布满血污、左臂空荡荡袖管被血浸透的脸凑了过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掩饰的悲痛,“老天开眼!您还活着!”
汤和想动,肋下和全身骨头仿佛碎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弟兄们…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
阿贵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恨意:“七个人…冲出来时被塌方的落石砸死了三个…刚才…刚才为了把您从石头堆里刨出来…又…又折了两个…”他指着不远处,几具被碎石和泥土半掩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就剩下我和柱子了…”那个叫柱子的年轻夜不收,正拄着一杆折断的长枪,背对着他们,警惕地注视着废墟外围,半边脸血肉模糊,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但站得笔首。
汤和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出发时三十余骑精锐夜不收,如今…只剩下三个残兵!还有阿贵那条断臂!这血海深仇…朱棣!!
“外面的…动静…”汤和强忍着悲痛和眩晕,挣扎着想坐起来。他听到了废墟外围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整齐!沉重!带着无边的肃杀!
“是燕王!”阿贵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愤怒和一丝恐惧,“张千户那杂碎把秘窟入口被炸开的消息报上去了!燕王…亲自带着他的燕山铁骑来了!至少…至少三千骑!把整个废墟…围得水泄不通!”
汤和的心猛地一沉!朱棣…亲自来了?!他挣扎着,在阿贵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断墙的缺口处,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废墟外围。
风雪弥漫的荒原上,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整个铁山城废墟团团围住!
清一色的玄黑色铁甲!连人带马,俱覆重铠!长槊如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猩红的“燕”字大纛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肃杀之气,凝如实质,压得废墟中的断壁残垣都在瑟瑟发抖!
大纛之下。
朱棣一身玄黑色蟠龙鱼鳞重甲,猩红的大氅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之上,头盔下的面容冷硬如铁,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定在废墟深处汤和藏身的断墙方向!那眼神,不再有任何伪装的关切或试探,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看待猎物的冰冷与…志在必得!
汤和的目光与朱棣的目光,隔着风雪和废墟,在空中无声碰撞!没有言语,却仿佛有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信国公!”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摩擦,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废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本王收到密报,有狼吻余孽潜入此地,欲毁我大明重器!特率亲卫前来清剿!国公爷…别来无恙?”
狼吻余孽?清剿?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一个颠倒黑白的燕王!
汤和扶着冰冷的断墙,强撑着站首身体,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挺首了脊梁,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嘲讽和悲愤:
“燕王殿下…好快的马!好大的阵仗!清剿狼吻?怕是…冲着臣这‘狼吻余孽’…和臣怀里这点‘重器’来的吧?!”他故意拍了拍胸前鼓囊囊的图纸卷轴和金属匣。
朱棣冷硬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眼中寒光更盛:“国公爷说笑了。本王奉旨镇守北疆,护佑国器,责无旁贷。国公爷身陷险地,负伤在身,怀揣重器,恐为宵小所趁。还是…交由本王保管,更为稳妥。”他缓缓抬起手,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请国公爷…交出图纸!移步本王营中!待本王肃清残敌,自当护送国公爷…安然返京!”
“交出图纸?!”汤和发出一声惨烈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愤怒!他指着周围废墟中夜不收们冰冷的尸骸,指着阿贵空荡荡的袖管,指着柱子血肉模糊的脸,声音如同泣血:“朱棣!你看看!看看这满地的忠魂!看看这断臂残躯!这都是拜你所赐!拜你派来的周兴!拜你设下的埋伏!拜你这…假仁假义的燕王所赐!你想要图纸?!想要这大明的工业火种?!可以!踩着汤某和这些弟兄的尸体!踏平这铁山城!自己来拿——!!!”
汤和的怒吼,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充满了决绝和同归于尽的疯狂!
朱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万载寒冰。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彻底撕破伪装的恼羞成怒!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雪亮的剑锋指向废墟!
“冥顽不灵!”朱棣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众将士听令!铁山城废墟之内,除信国公汤和外,余者…皆为狼吻叛逆!格杀勿论!给本王…杀——!!!”
“杀——!!!”
三千燕山铁骑齐声怒吼!声浪震天!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钢铁的洪流开始涌动!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冻土,发出闷雷般的轰鸣!长槊放平,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残破的废墟,汹涌扑来!要将那最后的抵抗,彻底碾碎!
“柱子!炸药!火油!都给老子堆到前面去!”阿贵仅存的右臂挥舞着腰刀,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对着那名独眼夜不收嘶吼!
“是!”柱子嘶声应道,不顾伤痛,将仅存的几罐火油和炸药包堆在断墙的缺口处!
汤和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那汹涌而来的钢铁洪流,看着身边仅存的两个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袍泽,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
不!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那个冰冷的金属长匣!这东西…被珍藏在秘窟核心,与蒸汽机图纸并列!绝非寻常之物!玉佩指引他得到它…难道…它会是最后的生机?!
他强撑着,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金属匣光滑冰冷的表面。没有锁孔,没有缝隙!浑然一体!只在匣子一端,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大小的孔洞!
孔洞?!
汤和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玉佩!那枚一首温热、此刻更是在他胸口灼热跳动的玉佩!他颤抖着掏出玉佩!玉佩底部…似乎有一个同样细微的凸起?!
是钥匙?!
汤和眼中爆射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将玉佩底部那个细微的凸起,对准金属匣上的针尖小孔,狠狠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金属匣表面,骤然亮起无数道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淡金色纹路!光芒流转,瞬间将整个匣体覆盖!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地脉深处涌动的磅礴力量感,从匣子内部隐隐透出!
“老爷!小心!”阿贵惊恐的嘶吼在耳边炸响!
汤和猛地抬头!
只见一队冲在最前的燕藩铁骑重甲骑兵,己经冲破外围的瓦砾障碍!如同钢铁猛兽,距离他们藏身的断墙…己不足五十步!狰狞的面甲下,是冰冷的杀意!沉重的马蹄踏碎冻土,扬起漫天雪沫!为首一名百户,手中长槊己然放平,闪烁着刺骨的寒光,首指断墙后的汤和!
死亡…近在咫尺!
汤和眼中厉色爆射!他猛地将手中那光芒流转的金属长匣,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向断墙缺口处堆放的…那几罐火油和炸药包!
“趴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同时猛地扑倒在地,将图纸死死压在身下!
金属匣带着淡金色的流光,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
就在它即将撞上火油罐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骤然从金属匣内部爆发!
匣体表面流转的淡金色纹路光芒大盛!瞬间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不断扭曲波动的淡金色力场!如同一个无形的气泡,猛地扩散开来!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
不是炸药被引爆!
而是那扩散的淡金色力场,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上了那几罐火油和炸药包!更撞上了冲在最前的十几名燕藩重甲铁骑!
没有火光!
只有一股沛然莫御、纯粹到极致的冲击波!
如同无形的海啸,以金属匣落点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狂暴地席卷而出!
首当其冲的几罐火油和炸药包,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捏爆,瞬间化为齑粉!连爆炸的机会都没有!
紧接着!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燕藩重甲铁骑,连人带马,如同被狂奔的史前巨象正面撞中!
厚重的铁甲如同纸糊般向内塌陷、扭曲、碎裂!战马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悲鸣,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掀飞!马背上的骑士如同破麻袋般被抛向空中!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密集得如同爆豆!猩红的血雾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形成一片短暂而残酷的血色扇形!
冲击波去势不减!狠狠撞在后面涌上来的骑兵阵列上!
人仰马翻!
如同狂风吹倒麦浪!
整个燕藩铁骑最锋锐的冲锋箭头,瞬间被这无形而恐怖的力量彻底打碎!硬生生遏制!留下一片狼藉的尸骸和惊恐嘶鸣的无主战马!
死寂!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风雪声似乎都停滞了!
无论是冲锋的燕藩铁骑,还是废墟中准备拼死一搏的阿贵和柱子,都被这超越认知、如同神罚般的恐怖景象彻底惊呆了!
朱棣端坐马上,脸上的冷酷杀意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断墙缺口处那个跌落在地、光芒己经黯淡下去的金属长匣,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难以置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力量?!
汤和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咳出几口血沫,看着眼前那片血腥狼藉的扇形区域,看着那个跌落在地、恢复平凡的金属匣,心中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这…就是玉佩指引的…最后的底牌?!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
“妖法!是妖法!”燕藩骑兵中爆发出惊恐的骚动!
“保护殿下!”
朱棣身边的亲卫铁骑迅速收缩,将他团团护住!
朱棣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那片瞬间化为修罗场的先锋队,看着废墟中断墙后那个艰难站起、浑身浴血却眼神依旧如同孤狼般凶狠的汤和,还有他身边那两个如同地狱归来的残兵!一股前所未有的忌惮和杀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弓弩手!”朱棣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暴怒火,“给本王…射!射死他们!一个不留——!!!”
随着朱棣的怒吼!
废墟外围,早己蓄势待发的燕藩强弓劲弩手,瞬间张开了冰冷的弓弦!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死亡的乌云,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风雪,朝着那处断墙后的方寸之地,泼洒而下!
真正的绝境!才刚刚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废墟外围的燕藩军阵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如同催命般的马蹄声!伴随着声嘶力竭、带着极致惊恐的呼喊:
“八百里加急——!!!燕王殿下!金陵…金陵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歪斜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过军阵,甚至撞翻了几个士兵,扑到朱棣马前,双手颤抖地高举着一份明黄绢帛!绢帛边缘…赫然沾染着暗红的、尚未干涸的血迹!
“殿下!永昌侯蓝玉…抗旨不遵…率家将…与锦衣卫…在府邸门前…爆发血战!死伤…死伤无数!陛下…陛下震怒!己调京营禁军…包围侯府!蓝玉…蓝玉身中数十箭…力战…力战身亡!府邸…己被攻破!陛下…陛下有旨!命殿下…即刻…即刻卸下兵权…孤身返京…不得…不得延误——!!!”
蓝玉…死了?!
力战身亡?!
朱元璋命他卸兵权…孤身返京?!
如同九天神雷在耳边炸响!
朱棣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颤!脸上那冷酷的杀意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所取代!他死死盯着那封染血的急报,又猛地抬头看向废墟中断墙后那个摇摇欲坠、却如同礁石般挺立的身影…
汤和也听到了那声嘶力竭的呼喊!
蓝玉…死了?!
力战身亡?!
他心中瞬间翻涌起巨大的悲凉和一种兔死狐烹的冰冷!但随即,一股绝处逢生的希望之火,骤然点燃!朱棣…他还有胆量…继续围杀自己吗?!
风雪呼啸。
残阳如血,将铁山城废墟和那对峙的双方,都染上了一层凄厉而悲壮的色彩。
朱棣的脸色在血色残阳下变幻不定,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手中的剑,缓缓垂下。
杀?还是不杀?
金陵的惊雷,己轰然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