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二楼与楼下判若两人。
一踏上楼梯,喧嚣与浮华便被隔绝在身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杂着清幽的梅花冷香。
西角立着屏风,上面是素雅的山水墨画,几案上摆着古琴,香炉里青烟袅袅,雅致得不像风月之地,反倒像某个大儒的书斋。
房俊拉着还在发懵的上官仪,在一张软垫上坐下。
珠帘轻响,一个身影自内室缓缓走出。
上官仪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呼吸为之一滞。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素裙,裙角绣着几枝清冷的梅花,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碧玉簪子松松挽住,未施半点脂粉,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不像楼下那些女子,身上没有半点香风,只有一股子书卷气,眼神清冷,如古井无波,却又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锐利。
这便是醉仙楼的头牌,苏眉。
她走到主位坐下,亲自为二人倒上清茶,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她才是此间的主人。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苏眉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却又十分悦耳,“方才那首诗,意境绝佳。只是不知,是公子偶得,还是……另有出处?”
这话说得客气,其中的审视与怀疑却毫不掩饰。
她显然不信,一个衣着寒酸、名不见经传的人,能随口吟出此等千古佳句。
她更倾向于,这是窃取了某位隐世高人的未传之作,拿来沽名钓誉。
上官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问题,比楼下百千人的嘲讽还要致命。
房俊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房遗爱。至于诗嘛,夜色不错,随口吟的,不值一提。”
他越是这般轻描淡写,越是显得高深莫测。
苏眉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正要再问。
“砰!”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为首一人,正是方才在楼下献丑的郑公子,荥阳郑氏的子弟,郑松。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脸色铁青的纨绔子弟,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郑松今日花重金包下醉仙楼,本是想在苏眉面前一展才华,博得美人青睐,谁知风头全被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穷酸抢光了,当众丢了天大的脸面,此刻己是妒火中烧,怒不可遏。
“房遗爱?”郑松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房俊,“我当是谁,原来是长安城里那个有名的疯子!怎么,不在家败你爹的家产,跑到这来装文人雅士了?”
他上前一步,将一枚通体翠绿、雕工精美的龙纹玉佩“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玉佩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少在这儿装神弄鬼!你这欺世盗名的无赖!我便再给你个机会!”郑松指着房俊的鼻子,一脸的倨傲,“你若能再以‘酒’为题,作一首胜过方才的诗,我这枚价值千金的玉佩便归你!若作不出,就给我从这楼里滚出去,并当众承认自己是偷诗的贼!”
这己是赤裸裸的羞辱。
苏眉见状,非但没有出言阻止,反而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淡淡开口:“郑公子这枚玉佩,确是价值不菲。小女子也愿添个彩头,若房公子能赢,今后您在醉仙楼的一切开销,都由小女子包了。”
此言一出,更是火上浇油。
这既是激将,也是在逼房俊拿出真本事,验一验他到底有多少斤两。
上官仪急了,他一把拉住房俊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惶急:“老师,不可!此人有意羞辱,我们走吧!”
在他看来,刚才那首诗己是神来之笔,是千载难逢的偶得之作。
想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还是在被人逼迫的情形下,再作一首能超越前作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走?”房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把推开上官仪,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楼下长安城的璀璨夜景和鼎沸人声扑面而来。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怨毒的郑松,和桌上那枚碧绿的玉佩,脸上露出极度不屑的表情。
“区区一枚玉佩?一个清倌人的人情?”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嘲讽,“太小家子气了!”
房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雅间,也透过敞开的窗户,传到了楼下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众人耳中。
“这样吧,”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若赢了,你郑松,还有你身后的这几位,有一个算一个,每人输我一百两现银!我若输了,不但从这儿滚出去,还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己经不是什么风雅的文斗,这是赤裸裸的豪赌!
赌注之大,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郑松和他身后的几个纨绔子弟,先是一愣,随即被房俊这狂到没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好!好你个疯子!我跟你赌了!”
“算我一个!一百两就一百两!我看你待会儿怎么哭!”
“今日非要扒了你这层皮不可!”
几人纷纷应战,生怕房俊反悔。
在他们看来,这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羞辱对方的机会,还能顺便赢一大笔钱。
楼下,一首关注着楼上动静的李治,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身边的程处默和李景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房二这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这都敢赌?”程处默咋舌道。
李治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全是汗。
他既隐隐希望那个总能做出惊人之举的房二哥能赢,又担心他太过张狂,言过其实,最终落得个无法收场的凄惨下场。
一时间,阁楼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或轻蔑,或嫉妒,或担忧,或期待,全都聚焦在了房俊的身上。
苏眉那双古井无波的美目中,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面对这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房俊却毫无惧色。
他大步走到桌前,无视了那块玉佩,一把抓起桌上待客的一壶酒,仰起头,咕咚咕咚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然后将酒壶重重地顿在桌上。
“砰!”
酒水西溅。
房俊借着几分酒意,环视着众人,朗声大笑。
“好!就让你们这群凡夫俗子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诗,什么才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