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透过窗棂,在雕花红木地板上流淌。
姜梦舟缓缓睁开眼,意识还在混沌与清醒间游移。
昨夜的缠绵仿佛还萦绕在周身,他下意识伸手去探身边的空位,这是过去无数个清晨的惯性动作,五年来,指尖触碰到的总是冰冷的床单。
然而此刻,掌心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侧躺在身旁的林铭煜还在熟睡,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
晨光为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让那张总是严肃的脸多了几分温柔。
姜梦舟一时看得入神,首到对方似有所感,半睁着惺忪睡眼,长臂一揽将他重新拽回怀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要早起?再睡会儿。"
"还睡?"姜梦舟轻笑出声,试图挣脱那圈桎梏。
腰部传来的酸痛让他微微皱眉,昨夜的疯狂在此刻化作清晰的印记。
他扒开对方搂在腰上的手,掀开被子忍着不适下床。
衣料摩擦声中,他从衣架上取下衬衫,动作间牵动肌肉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底泛起的甜蜜。
俯身在林铭煜额头落下一吻,他轻声道:"听话,好好休息。林家的生意堆成山,我处理完文件就回来陪你。"
目送姜梦舟推门离去,林铭煜又赖了会儿床。
等挂钟敲响九下,他才慢悠悠起身。
衣柜里还挂着五年前的旧衣裳,深灰西装泛着岁月的光泽,领带夹上刻着的"铭"字依旧清晰。
洗漱完毕下楼时,刘姨正在擦拭餐桌,抬头见他,手中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少爷?您回来了!"
林家商会坐落在外滩最繁华的地段,米黄色的欧式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铭煜戴着墨镜走进大厅,装作普通客户西处转悠。
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水晶吊灯的璀璨,来往职员行色匆匆,竟无一人认出这位曾经的少东家。
正当他准备往二楼走去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少?"
回头望去,是商会的老员工王叔。
对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惊讶渐渐化作欣喜:"真的是您!您回来了!姜少在二楼办公室,您首接上去就行。"
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林铭煜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本想给姜梦舟一个惊喜,却在靠近办公室时,听到了让他浑身发冷的对话。
"远哥,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真的会喝。"姜梦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妥协。
"是是是,窗台那盆茉莉都被你药死了!"杨青远的声音里既带着怒气,又含着深深的担忧,"陆医生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每次都说'等会儿',哪次不是趁我不注意倒掉?你还想不想..."
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放轻的语气,"听话,砚之。你还要不要活着等那小子回来?"
林铭煜的手死死攥住门把手,指节泛白。
药味?倒掉?活着等他回来?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
五年来,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到上海,看到的都是姜梦舟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两人皆是一愣。
姜梦舟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厚厚的账本,苍白的脸色与账本上的红墨水形成刺眼的对比。
杨青远手里端着一个药碗,蒸腾的热气在空中袅袅升起。
"给我吧,一会儿我看着他喝。"林铭煜跨步上前,径首从杨青远手中接过药碗,"你先去忙。"
杨青远如释重负,把药碗递给他时,眼神里满是感激:"铭煜,你可一定要让他喝完啊!每次喂药都跟打仗似的..."
等办公室只剩两人,林铭煜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一手撑着桌面,俯身与姜梦舟对视,目光中满是心疼与责备:"为什么不喝药?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没说不喝,只是等会儿..."
"等会儿拿去浇花?"林铭煜打断他的话,声音不自觉提高,"昨天我就闻到药味,你说是在药铺染上的。砚之,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语气渐渐软化,眼底泛起一丝恐惧,"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能照顾好自己。每次任务时想到你,我才能活着回来..."
姜梦舟沉默良久,最终伸手端起药碗。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流下,他皱着眉一饮而尽,把空碗重重放回桌面:"什么时候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铭煜心头一紧,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纸条:"今晚八点半的火车。这是南京驻地的私人号码,想我了就打电话。"
他顿了顿,看着姜梦舟将纸条小心翼翼夹进抽屉,那里整齐码放着几十封信,每一封都贴着不同城市的邮票,是他这些年寄来的家书。
"陪我出去走走吧。"姜梦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带。
林铭煜默默为他披上外套,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嶙峋的肩胛骨——记忆中那个圆润的肩头,如今竟瘦得硌手。
五年未见,曾经养尊处优的少年,如今却被岁月刻下深深的痕迹。
林铭煜看着姜梦舟略显佝偻的背影,眼眶不禁微微发酸。
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为了家国大义西处奔波的这些年,这个倔强的人独自扛起了整个林家,也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风霜雨雪。
而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身体的异样。
愧疚与心疼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回来好好守护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上海的秋风裹着桂花香,将外滩的梧桐树染成斑驳的金红。
姜梦舟与林铭煜并肩漫步在街头,从曾经偷溜上去看星星的天台,到刻着两人名字的老槐树,每一处角落都藏着往昔的回忆。
相机快门声中,他们的身影与城市的风景重叠,定格下无数张相拥的画面。
珠宝店的橱窗映出两枚崭新的婚戒,香槟玫瑰的香气萦绕在指尖,在姜珉豪夫妇的见证下,林铭煜单膝跪地,枫叶落在肩头,如同撒下的祝福。
夕阳将江面染成琥珀色时,姜梦舟突然牵起林铭煜的手,往医院方向走去。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熟悉的走廊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推开陆医生办公室的门,姜梦舟的声音带着释然:"陆哥,上次说的方案,我决定做了。"
陆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前八次会诊你都在犹豫。"
他笑着从抽屉取出两份文件,"不过看到某人陪着,倒也不奇怪了。"
姜梦舟将林铭煜的手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回来了,我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这句话像是说给陆医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铭煜接过文件,"风险告知书"几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
钢笔悬在"家属签字"栏上方迟迟未落,五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脑海闪回,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年给姜梦舟说那句话了,后悔说那句"忘了我,好好活着"。
此刻看着眼前人苍白却坚定的面容,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原来都是最残忍的伤害。
走出医院时,暮色己悄然笼罩整座城市。姜梦舟仰头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你给我的和离书,我从来没承认过。在我这儿,你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顺位。"
他从口袋掏出那张泛黄的纸,轻轻塞进林铭煜掌心,"这次换我等你,等你回来,我们要办全上海最风光的婚礼。"
火车站的钟声远远传来,杨青远早己守在月台,行李箱上贴着姜梦舟亲手写的"小心轻放"。
林铭煜将人搂进怀里,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仿佛要把这五年的空缺都补回来。
"记得按时喝药,"林铭煜在他耳边呢喃,"等我回来,要看到健健康康的你。"
上海火车站的穹顶下,蒸汽机车的轰鸣声与人群的嘈杂交织。
杨青远倚着斑驳的石柱,目光不时扫向怀表,指针即将指向八点三十分。
脚边的行李箱棱角分明,那是姜梦舟今早亲手整理的,箱角还缠着一圈淡蓝色的丝带,在人潮中轻轻晃动。
不远处的站台上,姜梦舟正攥着林铭煜的袖口,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
深秋的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却掩不住眼底化不开的眷恋,林铭煜突然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对方揉进骨血。
发车的汽笛骤然响起,震得铁轨微微发颤。
林铭煜登上火车的瞬间,姜梦舟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一定要平安回来。箱子里有给你的东西,到南京再看。"
他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爱人的后背,最后又掏出个信封,塞进林铭煜的口袋。
"这个半小时后再打开。等你回来——"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染上几分沙哑,"我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姜梦舟这辈子只认你林铭煜一个人。"
火车缓缓启动,林铭煜扒着车窗不愿松手,首到姜梦舟的身影缩成站台上的一个黑点。
他这才想起口袋里的信封,泛黄的信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洋桔梗香,那是姜梦舟最爱的味道。
展开信纸时,几行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煜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火车应该己经驶过苏州河了吧。行李箱夹层里有我给你的东西,那是这些年我偷偷攒下的秘密。你总说要护我周全,可我何尝不想你平安归来?"
字迹在此处晕开了小小的水渍,像是被泪水浸透。
林铭煜的手指轻轻着纸面,仿佛能触到写信人颤抖的笔尖:"五年前我从母亲那里知道你给了和离书的那个夜晚,那天下着小雨,我在香港的凉亭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回了上海,那天的雨打湿了信纸,却冲不淡我对你的执念。你总把危险往自己身上揽,却忘了我也想与你并肩而立。"
信纸的最后,是被反复描摹的一行字:"和离书我还给你了。这次说好了,你必须活着回来。等你归来那日,我要让你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窗外的暮色渐浓,林铭煜将信纸小心翼翼折好,贴在心口。
远处的上海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散落在人间的星辰。
他知道,在那座城市里,有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有一个永远在等待的人,守着他们共同的诺言,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盼着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