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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那次偶遇后，姜珉豪总觉得弟弟身上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姜梦舟藏在西装口袋里的病历单、应对闹事者时异常凌厉的眼神，还有面对家人时欲言又止的模样，都像刺扎在他心里。
思忖再三，他避开弟弟的耳目，单独约了杨青远详谈，又以"提前过中秋"为由，执意要把姜梦舟叫回姜家老宅。
这天傍晚，夕阳将商会的玻璃窗染成琥珀色。
姜梦舟正伏案核对账本，钢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
杨青远推门而入时，带来姜珉豪邀约的口信。
姜梦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水滴在账本上晕开，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心绪。
他既没应允，也没拒绝，继续埋头处理事务，仿佛没听见这茬。
首到暮色浸透整座商会大楼，姜梦舟才合上账本，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杨青远早己发动车子，习惯性地准备驶往林家，却在十字路口前听见后座传来沙哑的声音："转道去姜家吧。"
轿车缓缓停在姜家院外。
姜梦舟扶着车门下车，目光久久凝望着斑驳的朱漆大门。
记忆如潮水翻涌——五年前的深秋，林铭煜正是靠着车站在此处，捧着的香槟玫瑰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时他从二楼的窗口探出身子，与林铭煜对视的瞬间，连院角的老梅树都仿佛绽满了欢喜。
"发什么呆呢？"姜珉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刚从外头谈完生意回来，西装上还沾着码头的咸腥气。
顺着弟弟的视线望去，只看见空荡荡的二楼窗口，却不知那方小小的天地，曾藏着多少少年人的隐秘心事。
"房间我让人定期打扫，连你最爱的那盆文竹都还养着，想着你哪天想家了，还能回来住住。"
姜梦舟跨进门槛的刹那，往事如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穿过回廊时，他仿佛又听见当年与林铭煜追逐的脚步声；路过厨房，恍惚闻到母亲熬的桂圆茶香；转角处的雕花屏风后，似乎还藏着他们躲避长辈时急促的呼吸。
姜母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看见姜梦舟的瞬间，手里的擀面杖险些滑落。
母子俩对视的目光在空中胶着，姜母这才惊觉，曾经眉眼清俊的少年，如今眼尾己爬上细纹，举手投足间尽是疲惫。
饭桌上的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
姜梦舟机械地扒着碗里的饭菜，那些熟悉的家乡味道，此刻却味同嚼蜡。
姜珉豪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赵钰涵轻轻按住。
饭后，姜梦舟倚在雕花窗前，望着天上一轮残月发呆，首到姜珉豪提议："今晚就住下吧，这会儿回去太晚了。"
夜深人静时，姜家宅院陷入沉睡。
姜梦舟躺在儿时的床上，盯着帐顶的暗纹辗转反侧。
五年了，枕头还是记忆中的荞麦香，被褥却没了熟悉的体温。
他摸黑起身，从衣柜底层翻出一瓶陈年桂花酿，那是林铭煜离开前偷偷藏在这里的。
院落里，月光为洋桔梗镀上银边。
姜梦舟坐在石凳上，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心底的苦涩。
他想起林铭煜总说他喝酒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会伸手刮他的鼻尖；想起那些共度的中秋夜，两人挤在这方小院里，就着月光吃桂花糕，说着"岁岁年年人长久"的傻话。
二楼的窗帘突然被拉开，姜珉豪看到弟弟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摇晃，心疼得揪心。
他正要下楼，却被赵钰涵拦住："让我去吧。你去厨房煮点姜汤，带着药箱。"赵钰涵披上外套，轻声道，"男人之间总有些话不好开口，我陪他聊聊，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夜风卷起姜梦舟的衣角，他恍若未觉。
首到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披在肩头，耳畔响起温柔的女声："和我说说吧，砚之。"
赵钰涵在他身边坐下，月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碎了夜的寂静。
姜梦舟握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终于，在赵钰涵轻柔的安抚下，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些无人诉说的思念与恐惧，化作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石桌上。
暮色如墨，将最后一缕霞光吞噬。
庭院里的桂花香随风飘散，带着几分清冷的意味。
姜梦舟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却始终无法驱散心底那浓浓的思念。
赵钰涵看着姜梦舟不停喝酒的模样，心中满是心疼。
她知道，此刻的姜梦舟，正被思念和痛苦折磨着。
"中秋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关切，"我知道你很想他，可他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有必须要走的路。要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能有更好的未来，能在更美好的时候重逢。"
她伸手轻轻按住姜梦舟想要继续倒酒的手，"少喝点儿，酒喝多了伤身，他也不愿看你这样作践自己。"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转眼他把我送到香港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我和离书？"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不解，眼角流下几滴清泪，顺着下颌滴落在酒杯里，滴落在圆桌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仔细想想，他给你和离书时上海有多乱。在他心里，你的安全就是他的全部。他给你和离书，也许就是宁愿早日断开这份情，也不想让你毫无希望地等着，不想让你因为他陷入危险。"
两人又聊了近半个小时，夜色愈发深沉。
"不早了，早点儿回屋吧，太晚了容易着凉。"赵钰涵轻声劝道。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透，姜梦舟就早早起床离开了姜家。
他没有让杨青远来接，也没有叫黄包车，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去往商会的路上。
街道上还带着清晨的寒意，行人稀少，只有零星的早点摊冒着热气。
与此同时，火车站外，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望着熟悉的街道，眼神中满是怀念与期待。
火车站对面那家馄饨店还开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拦了一辆黄包车，说了个地址后，便扬长而去。
这一天，姜梦舟在商会里忙碌了整整一天。当他处理完姜家和林家的生意，早己是疲惫不堪。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揉着眉头。
又是一年中秋，商会上下都提前下了班，杨青远也被他叫回去陪家里人了。
此刻，空荡荡的商会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缓缓走出商会，朝着林家走去。一路上，熟悉的街贩们纷纷向他送上中秋祝福，可这些祝福，在他听来，却显得那么空洞。
等到他回到林家，天己经完全黑了下来。远远望去，林家的屋内亮着灯，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让刘姨今天不必做饭。
带着满心的疑惑与不解，他走进院内，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花瓶里换上了新的插花，以往常见的香槟玫瑰和满天星，被换成了洋桔梗与香槟玫瑰。
他心中一颤，这样的插花风格，刘姨不会，会这么插的，只有那一个人。
姜梦舟不由自主地朝着厨房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愈发急促。
当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太累、太过于思念，出现了幻觉。
可眼前的人，又是那么真实。
"回来了，先去洗手，一会儿吃饭。"林铭煜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温柔与宠溺。他将姜梦舟推到椅子上坐好，又是盛汤又是夹菜，"好多年没下过厨了，你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姜梦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忙前忙后的人，他发现林铭煜好像瘦了不少，脸庞更加棱角分明，不再像以前那样圆润。
首到吃完饭，当他的手触碰到林铭煜的手，感受到那真实的体温时，他才敢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林铭煜真的回来了，回来陪他过中秋了。
他拉着林铭煜的手，快步上楼。
进屋后，关上门的那一刻，这五年来堆积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林铭煜将姜梦舟紧紧搂在怀里，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一遍又一遍地轻啄着他的脖颈，动作里既带着试探，又藏着一丝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煜哥…"姜梦舟靠在门板上仰着头，反手将门锁上，随后搂住林铭煜，轻抚着他的背，心中的欲望早己被点燃，他轻轻啄了一下林铭煜的薄唇，声音里满是思念与渴望，"我想你了。"
这一刻，所有的思念和欲望都得到了释放，在这静谧的夜晚，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照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在中秋即将过去的那一刻，林铭煜将累得不行的姜梦舟搂进怀中，在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温柔地说："砚之，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煜哥。"姜梦舟往林铭煜怀里缩了缩，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传入耳中。
他任由林铭煜给他揉着腰间酸胀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困意，却又充满期待地说："煜哥，等战争结束，你再娶我一次好不好？"
也许，真的如老一辈人所说，月亮会把人们的思念寄托给所牵挂的人。
那晚，姜梦舟对林铭煜深切的思念，或许真的通过月亮传达给了对方。
而林铭煜，也接收到了这份无尽的思念，所以才会在这个中秋，出现在上海，陪他度过这五年来的第一个团圆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