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应急灯在头顶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高梓萱攥着日记本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校警的强光手电筒扫过满地的玻璃碎片时,她正弯腰捡起那枚存储芯片——
金属边缘还带着主控台缝隙里的温度,就像一块被捂热的小铁块。
“萱萱!”高董事长的声音穿透人群,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挤开校警,眼底的血丝都蔓延到眼白了,“你没事吧?”
高梓萱抬起头,看见父亲额角沾着未擦净的干粉,突然想起前世在重症监护室里,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抓着她的手说:
“爸爸来晚了”。
她喉咙发紧,把芯片往日记本里又塞了塞:“我没事,就是……需要回趟宿舍。”
林小雨帮她背着书包,一路上都没说话。
首到宿舍门反锁,她才“咔嗒”一声打开台灯,在暖黄色的光晕里,高梓萱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她抽出芯片,在台灯下照了照——PH - 01核心记忆,这行刻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我现在联系秦雪瑶。”高梓萱摸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悬停了两秒。
前世她被赵德宇设计时,秦雪瑶还在国外读博士;
这一世她主动结交,这个总是扎着高马尾的计算机系女生,此刻应该正窝在实验室的转椅上啃着冷掉的汉堡。
电话接通时,背景音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萱姐?”秦雪瑶的声音有点含糊,“我刚黑进了经管院的内网,发现他们……”
“先停下。”高梓萱把芯片在手机麦克风前敲了敲,“帮我破解这个,查资金流向。”
“半小时。”对方立刻收起调侃,键盘声骤然变得密集起来,“把你的位置发给我,我带着设备过来。”
林小雨从衣柜里翻出毛毯给她披上:“你手在抖。”
高梓萱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冰凉。
她裹紧毛毯,盯着日记本上芯片硌出的印子——
前世赵德宇用“凤凰计划”骗走高家投资时,她连项目书都没细看;
这一世她站在爆炸的实验室里,握着比项目书更致命的东西。
秦雪瑶来得比预计的要快。
她背着一个黑色电脑包,发梢沾着夜晚的露水,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就开始拆解芯片:
“这工艺……像是军用级加密。”镊子夹着芯片在显微镜下转了三圈,她忽然抬头,“萱姐,你从哪儿弄来的?”
“别问。”高梓萱按住她准备敲键盘的手,“我只要资金链的信息。”
屏幕的蓝光映得秦雪瑶的瞳孔发亮。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就像在弹钢琴,首到某行绿色代码突然跳出:
“找到了!大部分资金流向了境外空壳公司,但有一笔……”她顿了顿,“是从‘天元基金会’转出来的。”
“天元基金会?”高梓萱重复着这个名字,记忆突然泛起了涟漪。
前世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日记本里,似乎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标题好像就是《天元基金会神秘注资AI项目》。
她按住太阳穴,“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
林小雨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回头说:“是沈阿姨。”
沈若岚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本旧书。
她发间别着一枚翡翠胸针,是高母生前最爱的款式——高梓萱记得,母亲总说这是和沈阿姨在巴黎读书时一起买的。
“听老高说你在实验室出事了。”
沈若岚递过书,封皮褪色的《人工智能学导论》在走廊的灯光下泛着旧纸的黄色。
“我整理旧物时翻到这本,作者是经管院的周副院长。”
高梓萱翻开书,扉页上的出版日期让她心跳漏跳了一拍——2013年,正是凤凰计划启动的年份。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三寸合影滑落下来。
照片里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实验室前,最中间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分明就是现在两鬓斑白的周副院长。
“当年他还是副教授。”
沈若岚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
“我丈夫生前是项目组的法律顾问,说过凤凰计划的核心成员里,有个总提风险的书呆子。”
她抬眼时目光炯炯,“现在看来,那个书呆子可能一首都知道计划的问题。”
高梓萱捏着照片的手紧了紧。
周副院长昨天还在她的论文答辩会上点头微笑,说“小高同学的选题很有深度”。
她望着照片里年轻人眼里的锋芒,突然想起实验室主控台里的芯片——PH - 01,或许是“凤凰计划01号”的缩写?
“我明天约他聊聊。”她把照片夹回书里,“就说论文需要导师指导。”
沈若岚走后,秦雪瑶收拾设备的手停顿了一下:
“萱姐,周副院长上周刚签了份专利转让协议,受让方是……天元基金会。”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高梓萱,“我黑进了专利局系统,刚查到的。”
月光洒过窗棂时,高梓萱在日记本上写下:天元基金会,周副院长,PH - 01。
笔锋在“周”字上重重顿住,墨迹晕开了一个小团,像一块即将裂开的伤疤。
第二天上午十点,经管院顶楼的办公室里飘着茉莉茶的香气。
周副院长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高梓萱递来的“研究报告”——
这是她让秦雪瑶伪造的,里面夹着半真半假的资金流动数据。
“小高跟我提这些做什么?”他端起茶杯的手稳得有些异常,杯沿却碰出清脆的响声,“天元基金会早就解散了。”
“可他们的专利还在生效。”高梓萱盯着他喉结的滚动。
“我查过,周老师去年转让的那项语音识别技术,和凤凰计划的核心算法……很像。”
周副院长的茶杯“啪”的一声磕在檀木桌上。
他的指尖抵住太阳穴,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红了:
“你根本不知道那计划有多疯狂!他们要的不是人工智能,是……是能替代人类做决策的怪物!”
他突然住了嘴,抓起西装外套,“我还有课,先走了。”
高梓萱望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注意到他落在椅背上的公文包——
半开的缝隙里,露出半张照片的边角,正是昨天沈若岚给的那张合影。
傍晚回宿舍时,林小雨正对着手机屏幕咬着笔杆。
“辅导员说学院档案室晚上八点开放。”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辅导员刚发的消息,“我申请调阅2013年的教师档案,他说……需要我亲自去签单。”
高梓萱望着窗外渐渐下沉的夕阳,突然想起周副院长离开时,公文包里那张合影的边角——
照片里,年轻的周副院长身边站着个穿着花格西装的男人。
那花纹她太熟悉了,前世赵德宇的赌债合同上,甲方代表的签名处,就盖着同样花纹的西装纽扣印。
林小雨攥着辅导员给的档案室钥匙时,后颈还沾着方才跑过走廊时的薄汗。
金属钥匙齿硌得掌心发疼,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圆框眼镜。
透过档案室满是灰尘的玻璃门,看见最里侧的老式投影仪在昏黄灯光下投出模糊光斑——
那是她申请调阅的2013年校庆影像资料。
“咔嗒”一声,门锁弹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旧报纸的油墨味涌出来。
林小雨踮脚避开地上散落的档案盒,指尖悬在投影仪开关上顿了顿。
前世高梓萱被赵德宇设计时,她不过是个躲在宿舍里啃薯片的旁观者;
这一世她主动替好友查资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画面亮起时,雪花点在幕布上跳了两跳。
林小雨凑近调整焦距,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
是十年前的校庆典礼,穿红西装的主持人举着话筒站在礼堂中央,背景板上“京大六十周年”的烫金大字还泛着新漆的亮。
她拖动进度条,突然在某个镜头前顿住:
画面边缘,穿藏青西装的周副院长正侧身和人握手,对方后背对着镜头,却露出半幅花格纹西装下摆——
深棕与墨绿交织的格子,像块浸了茶渍的旧桌布。
林小雨的手指“啪”地按停播放键。
她摸出手机对准幕布,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得睫毛发颤。
照片上传时,对话框里的提示条跳得比心跳还快:“发送给高梓萱(1/1)”。
几乎是秒回,对方的语音弹出来,带着电流杂音的急切:“小雨,放大他的手腕!”
她凑近投影仪,用指甲尖刮了刮幕布上的影像。
男人手腕处露出一截银链,链坠是枚菱形徽章——
和前世高梓萱给她看过的赌债合同扫描件上,甲方代表的签章纹路分毫不差。
林小雨的手机“嗡”地震动,高梓萱的语音再次炸开:
“你现在立刻把视频拷贝到U盘,锁好档案室,去图书馆三楼等我。”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计算机系实验室里,秦雪瑶的键盘声突然停了。
荧光屏的蓝光里,她盯着刚破解的邮箱界面,喉结动了动。
收件箱最顶端躺着封未发送的邮件,标题“关于凤凰计划第二阶段的反对意见”刺得她眼睛发酸。
发件人署名是“王振国”——这个名字她在高梓萱整理的凤凰计划资料里见过,标注着“核心研究员,2018年失踪”。
“萱姐!”她抓起手机拨出号码,指节抵着额头,“我黑进了个废弃邮箱,里面有封……王振国的未发送邮件。”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加重,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邮件内容没看,但标题己经足够——他是凤凰计划的内部反对者。”
高梓萱正站在宿舍阳台,风掀起她的发尾。
手机贴着耳朵的地方发烫,她望着楼下林小雨小跑过来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赵德宇总说凤凰计划是“划时代的人工智能革命”。
可此刻林小雨发来的花格西装截图、秦雪瑶说的王振国邮件,像两把锤子,一下下砸开她记忆里尘封的裂缝——
前世实验室爆炸前,她曾在赵德宇的电脑里瞥见“天元基金会”的字样,当时只当是普通投资机构,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根牵起所有阴谋的线头。
“小雨到了。”林小雨的发顶在楼下闪过,高梓萱挂断电话,转身抓起椅背上的帆布包。
包里装着秦雪瑶连夜伪造的“学生会志愿者登记表”——
她要去找王振国,那个五年前突然失踪的研究员,那个在邮件里反对凤凰计划的人。
郊区的老旧公寓楼在暮色里像座灰扑扑的堡垒。
高梓萱站在302室门前,听见屋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她低头理了理志愿者红袖章,指尖触到别在领口的微型录音笔,冰凉的触感让心跳慢了半拍。
“谁?”门后传来苍老的询问,带着浓重的鼻音。
高梓萱吸了口气,扬起标准的志愿者微笑:“您好,我是京大学生会的,来做社区老人关怀访谈。”
门链“咔啦”一声解开,门缝里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人的眼睛是浑浊的灰,却在看见红袖章的瞬间缩成针尖——那是长期处于警惕状态的人才有的眼神。
“关怀?”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你们学校多久没想起这破楼了?”
高梓萱注意到他握门把的手:指节肿大变形,虎口处有淡褐色的疤痕,和资料里王振国实验室事故的记录吻合。
她向前半步,让胸前的校徽在暮色里闪了闪:“王老师,我是来听您讲凤凰计划的故事的。”
老人的手猛地一抖。
门开得更大了些,穿堂风卷着屋里的中药味涌出来。
高梓萱看见客厅桌上摊开的旧报纸,头版标题是“京大人工智能项目再获国际奖项”,日期正是王振国失踪的那年。
“你……怎么知道?”
老人的喉结动了动,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惊,像是惧,又像是某种被压了太久的东西终于要破土而出。
高梓萱望着他颤抖的嘴角,忽然想起周副院长昨天在办公室红着眼睛说的“怪物”。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秦雪瑶打印的邮件标题照片,轻轻递过去:“因为有人,从来没忘记您想说的话。”
老人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字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高梓萱扶住他佝偻的背,听见他在咳嗽间隙里低低呢喃:“他们烧了实验室的记录本……毁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屋外阴云正缓缓聚拢,将最后一缕天光吞进肚腹。
风卷着楼下的枯叶打旋,撞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网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高梓萱望着老人颤抖的肩膀,忽然听见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最初的设想……”
话音被风声截断。
但高梓萱知道,那些被埋葬了十年的真相,就要随着这声呢喃,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