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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万幸的经营
1990清明
万幸开市
1990年清明，万幸标准件公司开张那日，大庆路的梧桐刚抽新芽。朱自豪将国营煤店租来的门面粉刷成孔雀蓝，檐下悬着八盏自制铁皮灯笼——每盏都用螺栓螺母拼出"万"字。晨光里，郑湖踩着三轮车运来两筐喜糖，糖纸是国营食品厂处理的瑕疵红蜡纸，印着模糊的"囍"字。
鞭炮炸响时，隔壁煤店老王捏着鼻子往界墙泼煤灰。朱贵芬忙把样品架往西挪，却不防展台上的镀锌垫片滚过界，在煤灰堆里划出银线。周氏破天荒从老宅赶来，挎着竹篮装了两层艾草馍——底层藏着湖南带来的撒糖生姜丝，悄悄塞给朱贵芬。
"老朱！"戴前进帽的客户挤开人群，"这批高强度螺丝公差超三丝！"朱自豪扶正老花镜，掏出哈量的游标卡尺当场复测。阳光穿过铁皮灯笼的螺栓孔，在卡尺上投下星点光斑，众人屏息间，他举起螺丝："正好负三丝，给热胀留的余量。"人群爆出喝彩，周氏低头掰馍，碎屑落在煤灰银线交织的地上。
螺母风暴
开业第三日，赖兴海正扛着镀锌管装车，突见穿中山装的男人踹翻货架。M20螺母滚落一地，在煤渣地上蹦跳如黑豆。
"你们卖的是废铁！"男人举起断裂的膨胀螺栓，螺母接口处赫然有旧裂痕。郑江冲去拉他胳膊，却被甩在螺栓箱上，后腰撞出片青紫。朱贵芬抓起电话要报警，朱自豪按住她手背："劳烦把断件给我。"
他掏出随身三十年的德国放大镜，镜片掠过断口时突然凝住："同志，这裂痕边缘氧化发黑，是半年前酸洗过度的旧伤。"转身拉开库房铁门，阳光照在编号"1990-03-28"的货架上，"万幸的货都带酸洗日期钢印，您这件..."放大镜对准螺栓根部，赫然显出"1988.7"的模糊印记。
男人脸色由红转白，围观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穿劳动布工装的老汉："张科长！这不是咱厂去年报废的那批吗？"现场哗然，朱自豪却递上杯热茶："螺栓我免费换新，这旧件当个教训标本可好？”
化敌为友
秋分那日，闹事的张科长竟带着锦旗上门。旗面绣着"铁骨匠心"，被他局促地卷成钢管状："朱工，我们厂...想签长期合同。"
朱自豪取下锦旗时，旗杆突然滚出个纸团——是张手绘的螺栓受力分析图，标注着红蓝箭头。他抬眼看向门外，张科长的自行车把上赫然挂着万幸的镀锌样品盒，盒盖用粉笔画了个小小的红鸾星。
当晚打烊，朱自豪在库房新增了"特供区"，货架标签特意选用周氏送来的湘西土布。郑江清点货物时发现，每捆螺栓都多缠了三圈麻绳——是赖兴海偷偷加固的。
双门鼎立
大庆路117号东侧门头的蜂窝煤堆成黑塔，西侧"万幸标准件"的镀锌门头锃亮。两扇门隔着十米煤渣地，中间立着国营煤店自建的砖墙，隔开了煤店和万幸。煤店老王每天背着手巡视疆界，皮鞋在煤灰与围墙的分界线上蹭出笔首的壕沟。
郑江把三轮车刹在万幸门前时，车斗里的零散的袋装螺丝撞得脆响。隔壁煤场铲煤的轰鸣声被铁门隔绝，他媳妇郑江冲里间喊："赖哥！西郊厂急要内六角M12*80的！"赖兴海应声而出，工装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搬运重物留下的瘀痕。
汽油浸染的黄昏
朱卫城提着加油站劳保发的铝饭盒推开万幸侧门时，身上90号汽油味惊飞了货架顶的麻雀。他在西电加油站值夜班，偶尔白天来送配件："姐，这是大舅托带的防爆螺丝。"
朱贵芬从账本堆里抬头，马尾辫扫落了客户名片："放库房三号架。"她面前的老式电话响个不停，便签条贴满半面墙。赖兴海媳妇蹲在门口理货，把生锈螺母泡进硝酸盆，抬头冲朱卫城喊："舅，把门带上！煤灰又吹进来了。"
红火门庭
万幸的生意比大庆路的梧桐树荫还茂盛。清晨便有客户堵门，自行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装着粮票和现金。赖兴海穿梭在货架间，肩扛的镀锌管在晨光里划出银弧。他胸前的衣服被汗水浸得发白，背心的"劳动光荣"西个红字却愈发鲜艳。
"发票开西安搪瓷厂！"戴前进帽的客户拍着柜台。郑江的圆珠笔在收据簿上飞舞，忽然笔尖一顿——她瞥见赖兴海正用板车拉进半吨膨胀螺栓，车辙在水泥地压出的印痕，比煤店运煤车的轮胎印还深。
分居简史
朱自豪把去世的老母亲的照片塞进了抽屉，没事的时候他会拿出来怀念过去，他和周氏没有什么爱情，那个旧中国周氏只是朱家的童养媳，他作为知识分子就置身跑到了大西北，那时的周氏也有了身孕了，在湖南老家还要照顾她婆婆，婆婆也是常年久病。
朱自豪有了万幸，就在后院给自己建了个卧室，院子里也都种满了他喜欢的植物，只是每次移花盆和浇水的时候比较麻烦。他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二周氏是老实的农民，在湖南当农民跑到西安还是当农民。两人生活在一起总是为小事吵架，那就还不如分居，各自生活的舒服。
后院的铁窗正对煤场里面，每晚七点能看见煤场的运煤车经过。朱自豪就着40瓦灯泡核对订单时，总听见前院的赖兴海卸货摔地的哐当声，但他觉得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朱家小院外，老是有队上的老头和老太们吃完饭在这搬着小凳夏凉聊天，周氏一人独自吃完饭就会参与其中。也有时，她的外孙潘岳也会到她这吃晚饭，她也会多陪陪自己的孙子。
生活不同的网
万幸库房的铁架上，不同型号螺栓按客户分类。纺织厂的细牙螺丝缠着棉线标记，建筑公司的膨胀螺栓贴着红标签。郑湖设计的卡片索引系统里，每个螺母都对应着西安城某个角落的机器。
暴雨夜，朱自豪巡视库房时发现漏水处。雨水顺着铁架蜿蜒，在M16螺母箱上勾出洛水河道图。他忽然想起自己院子的植物会不会被淋坏，那下面也摆着箱从万幸带走的镀锌螺栓，他在庆幸还好是镀锌的不怕水，只是自己的盆栽怕要遭殃了。
朱家小院不管刮风下雨，周氏都会提前打理好，让那些意外提前消失，这或许是农民对作物的成长，提前的预知吧。也像有时她能预知她的孙子能来，提前把孙子爱吃的都做好了。
雨夜救急
亚运会开幕前夜，暴雨倾盆。郑湖被拍门声惊醒，见浑身湿透的采购员老李缩在檐下："纺织厂流水线崩了，急缺M8沉头螺丝！"
库房钥匙却卡在锈锁里，朱卫城从加油站赶来，往锁孔灌了点90号汽油。赖兴海打着手电分类货架，雨靴在积水里趟出哗啦声。朱贵芬突然指向角落："去年那批瑕疵件！"众人愣怔间，朱自豪己戴上老花镜："沉头螺丝的瑕疵在尾部，车床截断一毫米就能用。"
老李载着改制螺丝冲进雨幕时，万幸众人围在硝酸池边烤火。朱自豪把截下的螺丝尾丢进火堆，铁屑在火焰里爆出蓝星，郑湖忽然说："像不像盼盼举着亚运圣火？”
铁锈星空
打烊后的万幸弥漫着硝酸的刺鼻。赖兴海蹲在院里保养板车，车轴上的铁锈落成小堆。郑江锁保险柜时，听见旁边的铁窗吱呀作响——朱自豪又在用那台老式铁珠的算盘，铁珠的对碰声像在数天上的星。
月光从铁门缝溜进来，货架在地面投下巨大的网格。六角螺栓的阴影在月光里舒展，连成看不见的星斗图谱。大庆路夜行的卡车碾过减速带，震得门锁上的"万幸"牌匾微微发颤，那上面还沾着煤店飘来的黑灰，在月光下像群栖息的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