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庄园的夜,静得好似能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
苏芹躺在自己那张过分宽大、过分柔软的西柱床上,翻来覆去,昂贵的丝绸被面被她揉搓成一团乱麻。
黑暗中,天花板上繁复的浮雕花纹像模糊的鬼影。书房里苏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遍遍刺穿着她努力维持的“恶毒女配”外壳。
林修最后那个带着赤裸杀意的眼神,更是让她脊背发凉,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青鸢!青鸢!』她在脑中疯狂呼叫,『我姐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她那个眼神好可怕!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被世界意识当病毒清除了!(╥﹏╥)』
『(。-ω-)zzz……干什么,小芹,你当我们不睡觉的嘛?』发卡微微震动,青鸢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安啦,小芹,苏艺只是敏锐,不是神。
她怀疑的是你的行为动机,不是你的灵魂本质。
只要你不当着她的面大喊‘我是穿越者,我要拯救女主’,世界意识暂时不会理你。保持人设苟住!』
『苟住苟住!就知道让我苟住!』苏芹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社畜的灵魂在咆哮,『我天天演戏演得心力交瘁,对着小白花女主说恶毒话,良心每天都在滴血!还得提防林修那个笑面虎!现在连我姐都开始怀疑了!这破任务是人干的吗?!』
委屈、疲惫、压力,还有对陆姈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保护欲和愧疚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名为“维持人设”的堤坝。一个大胆的、近乎叛逆的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就在今晚!就在这寂静的、无人窥探的深夜里!她苏芹,不想再扮演那个骄纵刻薄的恶毒大小姐了!她就想做自己!哪怕只有短短片刻,哪怕……只对着一个人。
『青鸢……我大抵是病了,横竖都睡不着。』
『……』(;一_一)
『那你想干嘛?』
『我有点想去女主那里……』苏芹试探性的开口。
『这样啊……』青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语气换作更加坚定『去吧,小芹,按你想的放手去做吧,就算出问题了我给你兜底,我说过的“星脉枝庭与你同在。”』
『谢谢小鸢……』苏芹感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心跳陡然加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于是她不再犹豫,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赤着的小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让她感到一丝不适。月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银白。
目标明确——走廊尽头,那间亮着微弱夜灯轮廓的客房。
苏家庄园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苏芹像只夜行的小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陆姈客房门那沉重的黄铜把手。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陆姈?”苏芹抓着门把手,探入一个小脑袋轻声开口。
没有回应。
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柔和地流淌在室内,宽大的床上,简洁的被子鼓起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漆黑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在月光下反射着一丝丝光泽。她的呼吸听起来均匀而绵长,好似己经沉入了梦乡。
苏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凑近陆姈的后颈。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苏家提供的昂贵沐浴露和陆姈本身清香的味道钻入鼻腔。她压低了声音,再次试探着问,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陆姈……你……睡了没?”
床上的人影纹丝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苏芹的心沉了一下,有点失落,但随即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取代。装睡?或者真睡着了?都不重要了。
她今晚就是需要一个心理安慰,一个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伪装的“安全屋”,哪怕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她不再犹豫。动作带着点笨拙和急切,她踮起脚尖轻轻地爬上了那张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床。
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像只寻找温暖巢穴的小猫,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在陆姈身后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条足以再塞下一个枕头的“楚河汉界”。
丝绸被面带着陆姈身上传来的、温凉的触感。苏芹僵硬地侧躺着,背对着陆姈,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受到陆姈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枕头上那缕愈发清晰的、属于陆姈的清香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尴尬和一丝丝后悔开始爬上心头。『青鸢!我大抵是疯了,我居然爬上了女主的床!这剧情崩得亲妈都不认了吧?!(?Д?)ノ』她在脑中尖叫。
『(?ω?) 哇哦!夜袭!刺激!』青鸢的声音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深更半夜孤女寡女同床共枕,这剧情张力!这情感突破!加油,我看好你哦小芹!』
『加你个头油啊!我现在怎么办?靠近?会被发现的!躺着?感觉像块木头!』苏芹欲哭无泪。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身体僵硬得像块铁板时,身后那具一首保持着均匀呼吸、仿佛沉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陆姈其实在苏芹拧开门把手时就一首是醒着的。
她的睡眠向来很浅,尤其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让她感到一丝梦幻不真实,辗转反侧,脑中控制不住地思考,睡不着是正常的。
当苏芹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奇怪期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她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装睡。
她想看看,这个行为越来越难以理解的大小姐,深夜摸进她的房间,到底想做什么?
当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带着清甜气息的小小身体钻进被子,僵硬地躺在她身后时,陆姈冰封的心湖,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她……她想干什么?
羞辱?新的恶作剧?还是……?
无数个糟糕的猜测瞬间闪过脑海,身体紧绷到了极致,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倏然睁开,警惕地感受着身后的动静。
然而,预想中的刁难或触碰并没有发生。
身后的人只是僵硬地躺着,像个做错事又不敢跑的小孩子,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很轻很轻。
那小心翼翼的、带着点笨拙的姿态,那紧绷的后背线条,甚至……那微微加快的心跳透过不算厚的睡衣布料隐约传来……这一切,都和她记忆里那个嚣张跋扈的苏芹判若两人。
困惑如同浓雾,再次将她包围。但这一次,浓雾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陌生的、让她心弦微颤的东西。
苏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甜香和属于少女的温热气息,像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过来。
身后苏芹的呼吸似乎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急促,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陆姈紧绷的身体,在这奇异的、带着暖意的气息包裹下,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一丝。
『青鸢!她动了!她是不是醒了?她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变态!( ○ Д ○ )』苏芹的脑内尖叫再次升级。
『淡定!敌不动我不动!装睡到底!( ̄ω ̄;)』
陆姈没有动,也没有“醒”。她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
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任由身后那温热的、带着点僵硬的小小一只的存在。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如同温热的泉水,从两人接触的空气中,缓慢地、无声地渗透进她冰封的心湖深处。
那是一种被小心翼翼守护着、而非被恶意觊觎的感觉。
陆姈紧绷的神经在黑暗中奇异地松弛下来。身后苏芹的呼吸,也从最初的急促慌乱,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一首奇特的安眠曲。
日积月累的疲惫,被林修威胁的惊惧,被苏艺审视的压力,仿佛都被这奇异的同榻而眠驱散了。
困意,如同温柔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汹涌而毫无防备地席卷了陆姈。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放松下来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便彻底沉入了安稳无梦的黑暗。
感受到身后陆姈的呼吸彻底变得悠长平稳,身体也完全放松下来,苏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袭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连日累积的疲惫便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身后传来的、属于陆姈的、清浅而安稳的呼吸声,成了此刻世界上最动听的催眠曲。
鼻尖萦绕着那混合了沐浴露清香的、独属于陆姈的清冽气息,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小鸢,明天早点叫我起来。』
『知道了……(。-ω-)zzz』青鸢的回应渐渐变成了小呼噜。
『……』她真的听到我话了吗?
『算了……未来的事,就由未来分说』苏芹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身体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朝着热源的方向蜷缩了一点点。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陷入柔软的被褥和身后那无声的守护之中。
月光悄然移动,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宽大的床铺上。两个少女的身影,一个娇小蜷缩,一个修长舒展,背脊隔着微妙的距离,却又在无声的呼吸间共享着同一片温暖的气息。
所有的试探、伪装、心防,都在这片静谧的黑暗中被暂时搁置。只有平稳交织的呼吸声,在奢华而空旷的客房里轻轻回响,如同最温柔的夜曲。
窗外,苏家庄园沐浴在银辉之下,万籁俱寂。而在这寂静和谐的客房内,一场始于大胆“夜袭”,在意外安眠的无声契约中,悄然缔结。这漫长而波折的一日,终于在这奇异的同榻共眠中,画上了一个静谧的、带着暖意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