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宸对师兄的挑衅不以为意,却在意柳知晚的情绪。他抬手轻抚徒弟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我师兄向来如此。”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几分纵容。
柳知晚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道予僧人见状,一边推着他们往老友那边走,一边道:“莫要理会那厮。”
一路行来,柳知晚见识了不少隐世高人,听闻了许多修真界的秘辛旧事。成极峰上人头攒动,各色服饰的修士来来往往。大派小派齐聚于此,有些甚至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峰主广纳宾客,特地在山腰辟出千间精舍,供众人歇息。
无归殿的住处恰好在别清殿隔壁,依山傍水,景致极佳。柳知晚放眼望去,山道上各派弟子摩肩接踵,少说也有上千人。要在这么多高手中脱颖而出,实非易事。
隔壁别清殿的弟子们上蹿下跳,活像一群泼猴。周围人却见怪不怪,毕竟虚宁峰的做派,大家早就习以为常。陈易那伙人没跟着师尊去应酬,毕竟青识游在外的名声,他们比谁都清楚。
“整天堆着笑脸给谁看呢。”陈易望着师尊远去的背影,暗自讥讽。换来的是一阵窃笑。
山道下一排站着雾途峰的弟子,清一色的金黄云纹长袍。为首的青年身材魁梧,剑眉星目,正是上届百殿大会的魁首——吴屹。
“此人剑术了得,”道予捻着胡须道,“去年与柳欢峰对决时,一剑便将擂台劈成两半。”
柳知晚闻言,不由多看了吴屹几眼。而此刻,吴屹的目光也穿过人群,落在了他们身上。
“那位修士是何人?”吴屹低声询问身旁的小师妹,“往年似乎未曾见过。”
陈舞顺着师兄视线望去,掩嘴轻笑:“师兄问的是哪个?那边可有两位俊俏郎君呢。”
“自然是那位白衣的。”吴屹的目光始终未移。
“哦~”陈舞拉长声调,“那是虚宁峰无归殿的柳宸仙君,旁边那位是他的亲传弟子柳知晚。”她歪着头打量,“去年柳仙君还未收徒,所以不曾参加。说起来……”她的目光在柳知晚身上转了转,“这位小郎君生得倒是俊,就是冷着脸活像块冰。”
吴屹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柳宸身上。只见那位白衣仙君正与几位前辈交谈,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言谈时眉目含笑,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既似谪仙临世,又沾染几分人间烟火,这般气质着实罕见。
虽说明日才是正式比试,但成极峰上早己剑光西起。专辟的白色练武场占地极广,成极峰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各峰弟子或列阵演练,或三五成群切磋,更有专人为明日参赛的弟子捏肩捶背、端茶递水。
雾途峰的弟子们正以吴屹为中心,演练合击剑阵。就连素来散漫的别清殿弟子,此刻也难得正经地排起了剑阵。
“看来今年各派都铆足了劲。”道予僧人捋须感叹。
柳知晚望着练武场上纷乱的剑影,各门各派的剑招在日光下展露无遗。他不由得蹙眉,这般明目张胆地演练本门绝学,就不怕被人偷师?
道予僧人似有所觉,拂尘轻扫他肩头:“可是在疑惑为何各派不藏私?”老道眯眼笑道,“一套上乘剑法,常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参透。若贪多求全……”
他指了指场中一个正手忙脚乱的别清殿弟子,“就像那位,偷学了两派剑法,现在连基础剑式都使不利索。”
柳知晚顺着望去,只见那弟子招式杂乱无章,时而刚猛如虎,时而轻柔似柳,活像个醉汉在耍剑。
“之前有个狂徒,”道予压低声音,“同时修习三派绝学,结果……”老道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邪魔‘活吞’,如今己尸骨无存。”
道予轻抚长须,眼中闪过追忆之色:“修真界中,能自创剑法者不过寥寥。你师尊天资卓绝,弱冠之年便创出独门剑诀,也就是你如今所习的。当年清归初见时,连道三声‘妙哉’。”
柳知晚顺着道予的目光望去,柳宸正与几位长老交谈。白衣胜雪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宗师气度。
“说来有趣,”道予压低声音,“你师尊最初修的并非剑道,而是符咒之术。”老道眼中流露出赞叹,“十五岁便能以符引雷!后来转修剑道,不过十年光景……”
话到此处,道予忽然长叹一声,白眉下的眼睛黯淡下来:“可惜啊,当年若不是陪清归强闯没蚀门,封印那把悬天刃,”他瞥了眼远处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青识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若不是某些人临阵脱逃,你师尊何至于落下寒毒病根?以他的资质,虚宁峰首座之位本该……”
柳知晚眉头紧锁,追问道:“没蚀门?悬天刃?病根?这跟青识游又有什么关系?”
道予猛地瞪圆眼睛,白胡子都翘了起来:“你师尊竟什么都没告诉你?“
他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确认柳宸还在远处与长老们交谈,这才凑近柳知晚耳边:“这事说来话长……你可知悬天刃?”
见柳知晚摇头,道予忍不住咂舌:“你师尊怎么什么都不说!”他指了指柳知晚腰间的佩剑,“总该去过虚宁峰的剑冢取剑吧?可记得洞中央有柄红白相间的邪剑?”
柳知晚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洞中景象——中央那柄诡异的邪剑,剑身半赤半白,周围缠绕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不止虚宁峰,”道予扳着手指细数,“成极峰、余松峰、雾途峰……凡参与过没蚀门一役的峰门,剑冢里都镇着这样一把邪剑。”老道的拂尘无意识地扫着地面,“这些邪气本是一体,全都源自那把悬天刃。而执刃者,正是方才说的那个贪学三派剑法的狂徒。”
“既是剑修,为何最后执刃?”柳知晚不解。
“不是人选刃,”道予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而是剑择人……不,准确来说是剑中的邪魔在择主啊!”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人剑法尽失后,反被邪魔‘活吞’,成了行尸走肉般的执刃者。”
道予长叹一声,仿佛又看到当年惨状:“血流成河啊……等我们发现时,那厮己在没蚀门盘踞多时。各峰联手布下天罗地网,谁知……”老道突然咬牙切齿,“那孽障竟提前察觉,险些破阵而出!”
说到这里,道予突然瞥了眼远处的青识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关键时刻,有人临阵脱逃!阵法将破之际,你师尊挺身而出,却被悬天刃所伤,留下了寒毒病根。清归道人为保爱徒,以命补阵……”
暮色渐浓,道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师尊本也存了死志,是清归硬将他推出阵外。如今他心脉中的寒毒,就是当年悬天刃留下的。”
柳知晚心头一颤,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师尊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半分不适,永远是一副淡漠从容的模样,仿佛寒毒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疾。他声音微哑,低声道:“这病根……当真无法可解?”
道予叹了口气,摇头道:“难说。这些年,他全靠丹药压制,每逢毒发便闭关数日,硬生生熬过去。”他抬指掐算,眉头越皱越紧,“算来……这几日正是毒发之期。”
说罢,他忧心忡忡地望向不远处的柳宸,却未察觉身旁的柳知晚己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恰在此时,柳宸缓步走近,目光在二人之间一扫,淡淡道:“在聊什么?”
“啊,在讨论剑法呢!”道予立刻扬起笑脸,故作轻松地摆摆手,“顺便夸了夸你教徒有方。”
柳宸轻哼一声:“少来。”他目光微转,落在柳知晚身上,见他神色有异,不由眉头微蹙:“知晚?”
柳知晚喉间一紧,下意识避开师尊的视线,胡乱扯了个借口:“没事,弟子……只是觉得有些热。”
道予差点没忍住一拂尘敲在他头上——这谎撒得也太拙劣了!天色将晚,山风渐起,便是说“风大吹得头疼”都比“有点热”可信些。
他正想打圆场,却见柳宸竟当真抬手替徒弟拭了拭额角:“那便回去吧。”
道予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徒二人向他行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