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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挤进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驱散了屋内的绝对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冰冷的灰白光线照亮了空荡荡的土屋，也照亮了华九难惨白憔悴的小脸。
他依旧蜷缩在炕角，裹着那床冰冷的破被，身体因为寒冷和一夜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眼窝深陷，布满了青黑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饥饿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胃里火烧火燎，喉咙干得发疼。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挣扎着从冰冷的土炕上爬下来。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眼前发黑，他连忙扶住炕沿才没有摔倒。
他走到那个破旧的小水缸边，用瓢舀起半瓢冰冷的浑浊井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稍稍缓解了火烧般的干渴。但胃里空空如也，冷水下肚，反而激得肠胃一阵痉挛，疼得他弯下腰去。
必须弄点吃的！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他摸索着走到灶台边。灶膛里是冰冷的灰烬。那个装着玉米面的破瓦罐空空如也，连罐底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他翻遍了屋里每一个角落，除了角落里几块发芽的土豆和几个干瘪的萝卜头，再没有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这点东西，能顶什么用？
他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几枚铜钱和碎银子的小布包。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去村里换点粮食？找谁换？谁会理他？张木匠怨毒的眼神、村长孙子铁蛋鄙夷的唾沫、村民们避之不及的目光…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犹豫了。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感让他迈不开脚步。
“咕噜噜…” 肚子发出更大的抗议声，饥饿的痛苦最终战胜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将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的衣兜，走到门边。
手放在冰冷的门栓上，他犹豫了很久。门外，是阳光下的青石村，也是充满了冰冷目光和恶意的世界。
最终，他猛地拉开了门。
冰冷的晨风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涌了进来。天色阴沉，虽然没有下雨，但依旧寒意刺骨。整个村子似乎刚刚苏醒，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吠。
华九难裹紧身上单薄的旧褂子，低着头，快步朝着村子中间走去。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僻静的小巷，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只想尽快找到能换粮食的人家。
他首先想到的是王老头家。王老头算是村里有点威望的长者，虽然也疏远他们，但至少没有像张木匠那样恶语相向。
他来到王老头家的院门外。院门虚掩着。他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王老头干瘪的声音。
“王…王爷爷…是我…九娃子…”华九难的声音细若蚊蚋。
门内沉默了一下。片刻，院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王老头那张布满皱纹、带着复杂神情的脸。他上下打量着华九难，眼神里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疏离和警惕。
“九娃子？你…有事？”王老头的声音不冷不热。
“王爷爷…”华九难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几枚铜钱和那块小小的碎银子，“我…我想…跟您换点…换点玉米面…行吗？我…我婆没了…我…”
王老头的目光落在那些钱上，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华九难惨白憔悴的脸和胳膊上渗出血迹的破布条。他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随即被更深的忌惮取代。他干咳了一声，眼神躲闪着：“九娃子啊…不是王爷爷不帮你…你看…这年头，谁家粮食也不宽裕…而且…你…你婆刚走…这…这钱…沾着…唉…”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的钱沾着死气和晦气，我们不敢要。
华九难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手微微颤抖着。
“王爷爷…求求您…我…”他还想哀求。
“行了行了！”王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是要挥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快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了！”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插上了门栓。
华九南僵在冰冷的门外，手里还捧着那点可怜的钱币。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死心，又去了李老太家。结果更糟。李老太隔着院墙听到他的声音，首接在里面尖声叫道：“滚！丧门星！别来我家！快滚！不然放狗咬你！”
其他几家稍微富裕点的人家，要么闭门不开，要么隔着门缝丢出几句冰冷的拒绝和驱赶。那些平日里和外婆还算能说上几句话的老人，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他手中那点带着外婆体温的铜钱和碎银，仿佛成了最肮脏的诅咒，无人敢接。
最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村口那家唯一的小杂货铺。杂货铺老板姓孙，是个精瘦刻薄的中年人。
孙老板看到华九难进来，原本懒洋洋靠在柜台上的身体立刻坐首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出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晦气！”孙老板挥着手，像驱赶苍蝇。
“孙…孙叔…”华九难的声音带着哭腔，将手里的小布包捧到柜台上，“我…我想买点…玉米面…最糙的就行…”
孙老板瞥了一眼布包里的钱，又看了看华九难，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被浓浓的贪婪和鄙夷取代。他捏起那块小小的碎银子，掂了掂，又拿起一枚铜钱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听着那微弱的声响。
“就这么点？”孙老板撇着嘴，一脸嫌弃，“还都是沾了死人气的…谁知道干不干净…”
“干净的！孙叔！是干净的！”华九难急切地辩解。
“干净？”孙老板嗤笑一声，“尸生子拿出来的钱，能干净到哪去？”他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狡诈，“想换粮食？行啊！这点钱，最多给你一瓢…不，半瓢麸皮！爱要不要！”
半瓢麸皮？那点碎银子和铜钱，平时至少能换小半袋粗粮！华九南愣住了，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孙叔…这…这太少了…”他哀求道。
“嫌少？”孙老板一把将布包连同钱币扫到柜台角落，发出哗啦的声响，叉着腰，“嫌少就滚蛋！拿着你的晦气钱，滚出我的铺子！别脏了我的地方！”
华九南看着散落在柜台角落的铜钱和碎银，又看着孙老板那张刻薄贪婪的脸，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默默地上前，颤抖着手指，一枚一枚，将那些冰冷的钱币捡起来，重新包好，塞回贴身的衣兜里。
他没有再看孙老板一眼，低着头，默默地走出了杂货铺。身后传来孙老板刻薄的嘟囔：“呸！晦气！一大早的…”
冰冷的晨风吹在华九难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心，己经冷透了。他攥紧了衣兜里那点最后的铜钱，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村西头那座冰冷的、空无一人的土坯房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回到空荡荡的屋子，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巨大的无助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掏出那个小布包，看着里面几枚冰冷的铜钱和那块小小的碎银子。这些外婆省吃俭用、视若珍宝攒下的“老本”，在这个冰冷的村子里，却连半瓢喂猪的麸皮都换不来。
他该怎么办？
婆…九娃子…该怎么办啊…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