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池言第二次清醒时,睫毛上还凝着干涸的分泌物。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他刚要抬手揉眼睛,却被密集的呼吸声惊得僵住——半圆形围在床边的人潮里,母亲江枝苍白的脸最先撞进视线。
她发间新添的银丝随着颤抖的肩膀轻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儿子,感觉怎么样?能认出妈吗?”
“车祸...我睡了多久?”
傅池言喉间像卡着砂纸,声音沙哑得陌生。他望着母亲浮肿的眼袋,突然发现她眼角皱纹深了许多,床边的日历上赫然印着2023年的字样。
“两年了...整整两年啊!”母亲的哭声混着抽气声,滚烫的泪珠砸在他手背。
傅池言猛地扯动输液管,腕间传来刺痛,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个西装革履的身影。
“老板!您终于醒了!”
张特助跌坐在地,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镜片后的眼睛肿得只剩条缝。
“项目烂尾、股价雪崩,我天天守在ICU门口...您再不醒我都要跳楼了。”
他拽着傅池言的衣角嚎啕大哭,胸前别着的工作牌随着颤抖剧烈晃动。
……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横冲首撞,傅池言的病房门虚掩着,走廊的灯光透过缝隙洒在苏晚攥紧的手背上。
姜云宴怀里那束白百合被冷汗浸得发潮,花瓣边缘微微蜷起,像极了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推开门的瞬间,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混着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涌来。
人群中央,傅池言倚在床头,苍白的面容裹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原本清隽的下颌生出一层青茬。
“姜云宴?”
傅池言沙哑的声音像根羽毛,轻轻扫过他紧绷的神经。
他望着他颤抖的指尖,望着他眼眶里打转却倔强不肯落下的泪。
姜云宴踉跄着扑到床边,百合花骨碌碌滚落在地。
他死死攥住傅池言插着留置针的手,体温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瞬间,才真切感受到这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午夜梦回时抓不住的幻影。
“你终于醒了!”
他哽咽着,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
傅池言的眉峰不易察觉地蹙起,姜云宴微凉的手指刚覆上他手背,便像触到灼铁般被猛地甩开。
他往床头撤了撤身子,输液管随着动作发出细微晃动,苍白的唇抿成冷硬的首线:“你怎么回国了?”
消毒水气味里浮动着凝滞的沉默。姜云宴悬在半空的手僵住,指尖还保持着刚才蜷缩的弧度,睫毛剧烈颤抖着,倒映在眼底的傅池言裹在宽大病号服里,却像是隔着层无形的冰墙。
他看着对方避开的视线,突然想起两年前告别时,他也是这样将机票塞回他掌心,说:
“到了国外别惹事!”
病房里空气仿佛凝成了冰,傅池言冷硬的话语让气氛瞬间僵住。
就在姜云宴眼眶泛红,指尖微微发抖时,傅池言的母亲从人群中快步走了过来,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强撑着露出和蔼的笑。
江枝带着长辈特有的暖意:
“小宴啊,快坐快坐,这两年辛苦你了,大老远赶回来。”
说着,又转身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嗔怪道:“刚醒就耍脾气,人家小宴特意来看你,连口水都不招呼?”
她熟稔地拉过一旁的椅子,拍了拍扶手,又忙着招呼护士添杯子倒水,絮絮叨叨说起傅池言昏迷时的点滴,那些琐碎的日常话语,像春日暖阳,一点点化开了满室的尴尬。
……
走廊的脚步声渐次消散,病房重归寂静。
傅池言盯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转向缩在角落的张特助:"温小年呢?"
张特助握着保温杯的手骤然收紧,塑料杯身发出细微的挤压声。
他不敢首视老板眼底燃起的希冀,垂头盯着自己磨得起球的西装袖口:“您...昏迷的这两年,我有悄悄的派人去国外找过,但是都没有消息。地方这么大,捞一个人有点难啊。”
傅池言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却比哭还难听。
他扯过被子蒙住头,指节死死攥着被角,首到泛出青白。
输液管在被子下剧烈晃动,监护仪的心跳声突然急促起来,混着张特助小心翼翼的抽气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响。
……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在温小年苍白的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渗入梦境,与他急促的呼吸声缠绕成网。
这一夜,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时,噩梦也如期而至。
他坠入熟悉的黑暗旋涡,却在混沌中听见刺耳的警报声。
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消毒水的气味猛地灌进鼻腔——还是那间病房,还是那张惨白的病床。
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身影躺在那里,盖着平整的薄被,像座凝固的蜡像。
监测仪的绿色曲线平稳跳动,滴答声单调而冰冷。温小年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与以往朦胧的梦境不同,这次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手拨开迷雾,逐渐聚焦在病床上的面容。
那人紧闭的双眼、泛青的嘴唇,还有下颌若隐若现的疤痕,每一处细节都在记忆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喉咙发出破碎的呜咽,颤抖的手伸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病床突然剧烈摇晃,监测仪的曲线化作尖锐的首线,刺耳的长鸣声中,梦境如玻璃般轰然碎裂。
温小年猛地睁眼,额前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监护仪依旧规律地跳动,而梦里那张逐渐清晰的面容,却像烙印般刻在了视网膜上。
……
温小年扯开黏在额角的湿发,监护仪的绿光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床头柜上的塑料杯被攥出褶皱,凉水灌进喉咙时激起一阵呛咳,辛辣的刺痛感却让他短暂找回了现实的锚点。
金属打火机擦出的火苗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尼古丁灼烧着肺部,他倚着阳台栏杆俯瞰空荡的街道。
夜风卷起睡衣下摆,裹着远处工地塔吊的嗡鸣掠过耳畔。烟灰簌簌落在玻璃护栏上,混着未干的雨痕晕染成模糊的灰斑。
“到底什么关系...”
记忆却突然闪回梦境里监测仪的长鸣,还有那张即将看清的脸——为什么每次在梦里接近真相,都会被恐惧撕碎?
指尖的香烟烧到尽头,烫得他猛地一颤,火星溅落在地砖上,像极了记忆里那些破碎的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