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这么说了,”淑贵妃伸出她长长的指甲,有意无意地划过谢之衡的脸颊,“那本宫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送还女奴,登门道歉,哦,对了,还有立下毒誓,说你永不觊觎太子之位,本宫便不与你追究了。”
“儿臣择日定会登门道歉。我愿以生母之名起誓,决不觊觎太子之位,如若有违,不得好死。”谢之衡顿了顿,坚定地说道,“但送还女奴一事,恕难从命。”
“哦?”淑贵妃阴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之衡,好像要把他吃透一般,“你知道的,我最讨厌不听话的人了。”
“儿臣知道。”谢之衡没有犹豫,没有退缩,不卑不亢地答道。
“之衡,你变了。到底是什么,让你变了呢?”
是什么,让我变了呢?
若是问自己这个问题,谢之衡怕是也想不明白,他好像变得更勇敢又更怯弱了,更坚毅又更柔软了。
好想回家啊。
脑海中浮现出阿姝那张明媚的笑脸,谢之衡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变得暖暖的,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皇宫总是尔虞我诈,只有晋安王府,是最后的那片净土,是他赖以生存的港湾。
见谢之衡若有所思,却不出声应她。淑贵妃的怒火又腾地升起了。
“谢之衡,本宫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站在谢之衡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你可不能怪本宫无情哦。”
谢之衡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原本就生得光彩夺目,她的疯又给她添了几分独特的美。
“来人啊,六皇子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杖二十,以儆效尤。”
宫人们虽不愿冒犯六皇子,但更不敢得罪淑贵妃,于是只得恭敬地将六皇子请到院外,嘴中一首念叨着多有得罪。
“无妨。既是贵妃的命令,你们照做便是了。”
在得到谢之衡的宽慰后,宫人们方才开始行刑。
谢之衡从小住在宫中,与宫人们也时有照面。他生性仁厚,自然得了宫人们的尊重和喜爱。因此宫人们不愿对他下死手,存了几分力,但又怕下手轻了会惹怒贵妃,反而连累了六皇子,便使出了七成力。
哪怕是七成力的杖刑二十,也并不轻松,怕还是要脱一层皮。
淑妃贵命人搬了张椅子,正对着行刑的院子,她懒洋洋地坐下,将院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下,两下,三下……
她就这么数着,心里却好像缺了一块,空虚极了。
她到底是连同着对谢之衡生母的恨意,尽数撒在了谢之衡的身上,还是出于对自己孩子强烈的母爱,想要为他铲除异己,亦或是仍旧对圣上当初一瞬的动情耿耿于怀?
她摸不透自己的心。
她只觉得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又在找寻什么。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儿时圣上同她立下的誓言,如今又兑现了几分呢。
一瞬间的动心移情和无数次的例行公事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古人云,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可是颂今啊,你论迹论心,都早己背弃了我。
“看来我是病得越来越重了。”淑贵妃在心中暗自苦笑道。
在淑贵妃思绪万千的时候,谢之衡正忍受着杖刑带来的极致疼痛。
他紧咬着牙,死命地攥着拳头,靠着仅存的意志,就这样硬生生地扛着,不叫一声。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淑贵妃看着宫人手中的木棍举起、落下,又举起、又落下,循环往复。又瞥见谢之衡虚弱的模样,轻叹一声。
从前还能靠吸食他人的痛苦来慰藉自己贫瘠的灵魂,现在怎么也不管用了。
谢之衡的额头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寒冷的天气更容易放大痛苦,他的衣衫早己被染得血迹斑斑。
十九下,二十下……
“禀娘娘,己杖责二十。”
“这就结束啦。”淑贵妃淡淡地瞧了一眼谢之衡,吩咐宫人道,“你们先将六皇子扶到本宫的景和宫休息,再差个人去晋安王府通报,让他们来接六皇子回府。西郊那地方偏远,想必要有些时辰才能到。天寒,就别让他吹风了。”
明明杖刑是她赏的,如今又在这假意关心。
谢之衡有时候真想骂她两句。
“本宫乏了,今儿真累啊。”淑贵妃起身,一步一摇地坐上了轿辇,她回头瞪了一眼宫人,训斥道,“还不快带着六皇子跟上,若是六皇子染了风寒,本宫拿你们是问。”
景和宫内。
谢之衡正趴在床上休息,老远便听见了赵管家的哭嚎声。
“王爷啊,您这是怎么啦?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我们王爷这是受了天大的罪了,原本身子就弱,哪吃得了这棍棒之苦,您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宫里的贵人,他们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天杀的,奴才要和他们拼了!”
赵管家接到宫里急报,说王爷受了伤,顿时六神无主。还是楚景性子稳重,料想王爷在宫中必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边让赵管家速速赶去接王爷回府,一边差楚统去请漠北最好的医师来。
赵管家快马加鞭赶到宫里,见到六皇子这副模样,自然是急火攻心,什么礼仪体统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谢之衡想让赵管家声音小些,这儿毕竟是淑贵妃的地盘,而淑贵妃又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本就是个性子古怪的人,极爱磋磨他人,若是赵管家的话被她听了去,怕是要被抽筋剥皮喝血了。
但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来了,谢之衡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己在晋安王府。
阿姝蹲在他的床边,小脑袋靠着谢之衡的脸,毛茸茸的头发蹭得他有些痒。
见他醒了,阿姝急忙喊了起来。
楚景和夏沫也围在身边,听从医师的吩咐,端来一盆接一盆的清水,端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师、傅,疼?”阿姝焦灼地用手比划着,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谢之衡气若游丝,却还是努力地想要安慰她。
“坏、人,大、坏人,欺负师傅。”阿姝皱起眉头,一连说了好几个词。
“师傅、疼,阿姝、也疼。”阿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是在心疼我吗?”谢之衡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缓解了不少的痛苦。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杀猪般的鬼哭狼嚎。
“阿衡啊,我的阿衡啊,你怎么样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牧闻州一把鼻涕一把泪,带着哭腔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没能拦住他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