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声响,思过院的囚室沉入一种比夜更深、比死更静的纯粹黑暗。空气粘稠冰冷,带着石壁渗透出的湿气和陈年霉腐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腐朽的尘埃。唯有腕间玄铁镣铐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身旁压抑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证明着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存在。
青棠那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呼唤,带着“钥匙”、“他血”、“青棠”、“桃花簪”几个破碎的词,在江浸月混乱的意识深处激荡,余音未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刺入她濒临枯竭的神经。
钥匙…在沈宴的血里?找到青棠的桃花簪?
她猛地“望”向沈宴的方向,尽管眼前只有吞噬一切的黑。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沈宴紧扣着她手腕的手指骤然收得更紧,力道之大,几乎捏碎腕骨。冰冷的玄铁硌着皮肉,传来清晰的痛楚。他覆着阴翳的眼眸在黑暗中似乎捕捉到了她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声音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紧绷和不容错辨的警觉:
“…你…感觉到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
“青棠…” 江浸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破碎地挤出这个名字,“是青棠…残存的意识…契约未尽…” 她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割得喉咙生疼,竭力组织那惊心动魄的信息,“她说…钥匙…在你血里!找到青棠…桃花簪!”
囚室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无形的张力充满。沉重的镣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信息,冰冷的金属仿佛有了脉搏,细微地震颤着。
沈宴的身体猛地一僵!覆着阴翳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睁大,即使无法视物,那瞬间爆发的惊疑和洞穿般的锐利感,如同实质的刀锋刺破了黑暗。
“我…血里?” 他重复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那只紧扣着江浸月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腕间的玄铁镣铐也随之绷紧,勒进皮肉。
未等江浸月回应,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攫住了他!沈宴高大的身躯痛苦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声在狭小的石室里反复撞击,空洞而骇人。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牵扯着断裂臂骨和内腑的伤势,镣铐哗啦作响,冰冷地嘲弄着他的脆弱。
“沈宴!” 江浸月顾不得手腕的剧痛,凭着感觉扑过去,黑暗中摸索着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指尖触到的布料一片湿冷黏腻——是血!温热的液体正不断从他紧捂的唇边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浓重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霉腐气息。
“药…沈宴!你身上有没有药?” 她急切的低喊带着哭腔,另一只未被锁住的手慌乱地在他染血的衣襟间摸索。指尖划过冰冷的玄铁镣环,划过他因剧痛而绷紧如铁的胸膛肌肉,触到的只有一片濡湿的温热和刺骨的冰凉。
“…没…用了…” 沈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咳声稍歇,整个人脱力般向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摸索着,将被锁住的右手艰难地抬起,似乎想抹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却虚弱无力。几滴温热的血珠,不受控制地滴落。
黑暗中,视觉被彻底剥夺,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江浸月清晰地听到那几滴血珠落下的声音——一滴,溅在她因紧张而攥紧的、同样被锁住的左手手背上,温热粘稠;另一滴,似乎落在了两人腕间相连的那段冰冷玄铁锁链上!
“嗒…”
就在血珠触及玄铁锁链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猛地从江浸月左手腕的桃花印处爆发开来!不再是之前那缥缈的悸动,这一次,是灼热!是共鸣!是某种被强行激活的契约烙印在剧烈燃烧!
“啊!” 江浸月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腕间那枚沉寂的桃花印瞬间变得滚烫,仿佛烙铁灼烧着皮肉。更诡异的是,那滚烫的源头,并非仅仅来自她自身,更像是…与紧贴着她皮肤的玄铁镣铐上传来的某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几乎在同一刹那!
“呃!” 沈宴也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那只被锁住的右腕猛地痉挛般抽动了一下!覆着阴翳的眼眸骤然收缩,仿佛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景象!
江浸月强忍着腕间的剧痛和灼烧感,循着那诡异的冲突感,将全部心神凝聚于被锁的左腕。在滚烫的桃花印与冰冷玄铁接触的皮肤之下…在那滴属于沈宴的、温热血珠浸染的玄铁锁链表面…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紧接着,在两人腕间相连的那一小段玄铁锁链上,在沈宴血珠滴落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幽蓝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只有米粒大小,幽蓝深邃,如同深海中孤独的磷火。它并非稳定燃烧,而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和冰冷吞噬。光芒的中心,隐约可见极其细微、扭曲盘绕的暗金色纹路一闪而逝,古老而威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禁锢之力。而在这幽蓝微光与暗金纹路交织的边缘,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样虚幻的桃花色光晕,如同最纤弱的藤蔓,正顽强地试图缠绕上去,正是源自江浸月腕间桃花印的灼热力量!
蓝光、暗金纹、桃色光晕…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冰冷的玄铁与沈宴的鲜血催化下,于这绝对的黑暗中,碰撞出一簇诡异而脆弱的微光!它清晰地映亮了两人被镣铐紧锁的、染血的腕部皮肤,也映亮了沈宴脸上瞬间掠过的震惊,以及江浸月失焦瞳孔中骤然点燃的、难以置信的火焰!
“这是…” 江浸月的声音颤抖着,死死盯着那簇随时会熄灭的幽蓝微光。桃花印的灼痛与这光芒的出现紧密相连,青棠的呼唤在脑海中疯狂回响——钥匙在他血里!血触发了这镣铐的异象?
沈宴覆着阴翳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点微光出现的位置,即使他目不能视,那光芒中蕴含的、源自他血脉深处的某种冰冷禁锢气息,以及被强行撕扯开一丝缝隙的感觉,却清晰得如同烙印在灵魂上!他沾血的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胸膛的起伏带着一种压抑的狂澜。
“玄…铁…血…锢…”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厌恶与一种洞悉其本质的寒意,“以血…为引…以魂…为牢…沈家…最阴毒…的…禁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血沫的嘶哑气息,“这光…是…枷锁…的…缝隙…也是…反噬…你…的…桃花印…”
话音未落!
那点幽蓝的微光骤然剧烈地明灭起来!中心的暗金纹路仿佛被激怒的毒蛇,猛地扭曲、膨胀!而边缘缠绕的桃花色光晕如同遭遇重击,瞬间黯淡、收缩!江浸月腕间的桃花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裂!
“呃啊——!” 她痛得蜷缩起来,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与此同时,沈宴的身体也猛地一颤!覆着阴翳的眼眸深处,那沉寂的黑暗仿佛被强行撕裂开一条缝隙!一点极其微弱、却锐利得刺穿灵魂的暗金光点,如同深渊中睁开的冷酷竖瞳,在他左眼的阴翳后一闪而逝!
“噗!” 一大口鲜血无法抑制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也溅在那段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锁链上!
幽蓝光芒在新鲜血液的刺激下,如同浇了油的火苗,猛地窜高了一瞬!暗金纹路疯狂游走,桃色光晕被彻底压制,几乎熄灭!锁链剧烈震动,发出低沉嗡鸣!一股冰冷、霸道、带着灭绝生机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冰锥,顺着相连的锁链,狠狠刺向两人被锁的手腕,首透骨髓!
“哼!” 沈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断臂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他体内的反噬之力被这血锢异动彻底引爆,如同万千毒虫在经脉脏腑中啃噬撕咬。
江浸月同样痛得浑身痉挛,左手腕仿佛被烧红的铁箍死死勒紧,桃花印的灼痛混合着玄铁血锢的冰寒,冰火交织,几乎要将她的手臂生生扯断!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阵阵发黑。
那点强行亮起的幽蓝微光,在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残酷的反噬后,如同燃尽的烛芯,猛地彻底熄灭!
囚室瞬间重新陷入比之前更深的、令人绝望的绝对黑暗。
只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异象并非幻觉。
沉重的镣铐依旧冰冷地锁着彼此。
黑暗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然而,就在那幽蓝光芒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借着那爆裂的光亮,江浸月失焦的瞳孔,似乎捕捉到石床角落、那堆散发着霉味的薄薄稻草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温润反光一闪而过!那形状…像是一枚簪子的末端?
桃花簪?!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剧痛带来的混沌!青棠的声音再次在灵魂深处尖啸——找到桃花簪!
剧痛尚未平息,希望却在至暗的深渊里,随着那一点微弱的反光,投下了一道稍纵即逝、却无比清晰的裂痕。冰冷的石地紧贴着沈宴滚烫的额头,他残破身躯里那点被强行点燃的暗金光点蛰伏回深不见底的阴翳之后,只余下更深的疲惫与一丝被血与痛淬炼过的、冰冷的锐意。血锢的缝隙稍纵即逝,代价惨痛,但它确凿无疑地存在过。玄铁锁链上残留的血腥气,此刻闻起来,竟带上了一丝腐朽牢笼被撬动的、铁锈与希望混合的奇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