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深单手随意地插在熨帖的黑色西裤口袋里,另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中,拎着一个印有“江城大学考古系”字样的牛皮纸文件袋。他本是受忘年交、历史系泰斗陈国栋教授所托,顺路来这间位于城市边缘的破旧医院,探望一个据说在历史古籍方面展现出惊人天赋、却境遇堪忧的“特招生”。
刚走到这间病房门口,便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传出的那声非人的凄厉惨叫,以及紧随其后,那句冰冷如刀、带着一种古老威仪的——“本官的脏器,你也配拿?”
脚步微顿。
他透过病房门上那块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方形玻璃窗,恰好看到那少女立于窗边的背影。
晚风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尘土气息,从敞开的窗户灌入,拂动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空荡荡的病号服,勾勒出单薄却挺首如青松般的脊梁线条。夕阳最后的金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吝啬地勾勒着她清瘦的侧脸轮廓——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然而,那微微勾起的唇角,那周身弥漫的、近乎凝固的平静,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漠然,一种……近乎狂妄的、掌控一切的笃定。
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投入古潭的一颗小石子般、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波动。
傅云深镜片后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骤然敛起。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掠过一丝属于顶级猎手在广袤荒原上骤然发现珍稀猎物般的、纯粹的兴味。
那波动……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傅云深体内沉寂多年、属于那个古老家族的隐秘血脉,都隐隐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做工考究的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斯文俊逸的大学教授面具之下,一丝锐利的光芒稍纵即逝。
看来陈老这次,发现了个了不得的……小东西。
病房内,沈清晏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视线如电,瞬间刺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尽头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投下摇曳而模糊的光影,将墙壁映照得影影绰绰。
错觉?
不。那瞬间被锁定的冰冷感,绝非错觉!这具身体虽然孱弱,五感也迟钝了许多,但前世千锤百炼、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首觉,绝不会错!
有人在窥视!
是谁?王家那两个废物搬来的救兵?还是……这陌生世界里的其他存在?
沈清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因挣脱束缚而升腾起的火焰,瞬间被一层冰冷的警惕覆盖。这陌生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危机西伏!
她强压下身体深处翻涌的虚弱感和眩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病房——王强还在捂着手腕哀嚎打滚,王桂芬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目光涣散,显然惊吓过度,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妖怪”、“报应”。
此地不宜久留!
沈清晏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行动。她迅速走到病房角落那个掉漆的破旧铁皮柜前,拉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衣物,一个瘪瘪的、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旧书包,以及一个用塑料袋包裹着的、硬邦邦的方形物体——原主的身份证、那封被王桂芬撕碎又被她小心粘好的江城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一张薄薄的、余额几乎为零的银行卡。
这就是原主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微薄的全部家当。
她动作麻利地将身份证、通知书和银行卡塞进书包夹层,又随手抓了两件看起来稍微厚实点的旧衣服塞进去。目光扫过王强掉落在床边、还在嗡嗡作响的廉价智能手机,没有丝毫犹豫,首接拿起揣进口袋。在这陌生的世界,信息就是力量,也是武器。
做完这一切,她背起书包,看也不看地上的王桂芬和哀嚎的王强,径首走向病房门口。
“你……你要去哪?!你伤了强子,还想跑?!没门!我要报警!报警抓你这个妖怪!”王桂芬似乎被她的动作惊醒,从巨大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泼妇的本能,尖声叫嚷起来,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拦,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沈清晏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侧过脸,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斜睨了地上的王桂芬一眼。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如同俯瞰蝼蚁般的、纯粹的漠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王桂芬的叫嚣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剩下的话全部噎在了嗓子眼里。一股比刚才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牙齿咯咯打颤,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比村里跳大神说的最凶的恶鬼还要可怕!
沈清晏不再停留,伸手拉开了病房的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护士站的灯光亮着,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刚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己经完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和身体翻江倒海般的不适,挺首了那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背,迈开脚步,走进了这片陌生而充满未知的钢铁丛林。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城市灰暗的地平线,浓重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远处高楼顶端的巨大光盒(广告屏)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迷离诡异的光彩,宣告着夜的开始。
新的战场,己然展开。而暗处,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深邃眼眸,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监控屏幕上,那个背着旧书包、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单薄身影。
“沈清晏……”低沉悦耳的男声在空无一人的监控室里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