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给广场上每一块冰冷的青石板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边。
空气里,昨夜酒肉的余香尚未散尽,却被此刻广场上凝固的死寂与寒意,冲刷得无影无踪。
数万军民,自发地围在广场西周,他们组成了一堵沉默的人墙,将这片审判之地与城中其他角落隔绝开来。
人群的最前方,老卒长王德发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熟人”,那个平日里笑脸迎人的孙掌柜,那个总爱克扣斤两的王屠户……一股凉气顺着他的脊椎爬上后脑。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府衙的台阶上,林渊的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他没有看那些囚犯,目光缓缓扫过广场周围那一张张混合着敬畏、不解与恐惧的脸。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清晰地在每个人心头荡开涟漪。
“这些人,是李鬼的余党,是朝廷的奸细,是想要我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的毒蛇。”
没有证据,没有解释。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无人敢于质疑的事实。
说完,他走下台阶。
“咯、咯、咯……”
军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富有节奏,每一下都像敲在人们的心脏上。
他径首走向那名伪装成布庄掌柜的密探,那个跪在最前排,脊梁却挺得最首的人。
林渊停在他面前,俯视着他。
然后,他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扯下了塞在那人嘴里的布团。
“咳……咳咳!”
那密探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他抬起头,一张因为屈辱与愤怒而扭曲的脸,正对着林渊。
怨毒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熊熊燃烧。
“林渊!”他的声音沙哑,却尖利如刀,“你滥杀无辜!擅动兵权!你这是谋逆!形同谋逆!”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让“谋逆”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醒周围那些愚昧的军民。
“天子圣明!不日必将派出天兵!将你这乱臣贼子,连同这座罪恶之城,一并碾为齑粉!”
他以为,搬出皇帝,搬出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总能让这些泥腿子感到恐惧。
然而,林渊笑了。
那不是得意的笑,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极度的嘲讽。
“天子?”
他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缓缓转身,面向全城的军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广场上空轰然炸响!
“他跟我说天子!那好,我今天就问问你们!”
他一指那密探,声色俱厉。
“我只问你们一句!当三十万蛮族大军兵临城下,要屠我满城之时,你们的‘天子’,在哪里?!”
人群中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当我父战死沙场,镇北军血流成河,朝廷的粮草与援军断绝,任由我们自生自灭之时,你们那位‘圣明’的天子,又在哪里?!”
林渊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高,一句比一句更重,像一把铁锤,狠狠砸碎了众人心中那最后一丝对皇权的虚幻敬畏。
“当他派出这些毒蛇,潜伏在我们身边,企图谋害你们的侯爷,将这座城拱手送给蛮族之时,他所谓的‘天兵’,又在哪里?!”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他们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几日那绝望等死的画面。
林...渊没有停。
他伸出手指,指向城外,指向那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雪原。
“我再问你们!是谁,在你们最绝望的时候,打开城门,带来了三万神魔之师,将蛮族杀得丢盔弃甲?!”
“是我林渊!”
他猛地一指自己的胸膛。
“是谁,在你们饥肠辘辘,连一口稀粥都喝不上的时候,拿出了堆积如山的黄金与粮草,让你们吃上了肉,喝上了酒?!”
“还是我林渊!”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仿佛要看进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现在,你们告诉我!”
“在这镇北城,在这绝境之地,能让你们活下去的,究竟是我林渊,还是那个远在万里之外,只会动动嘴皮子,却巴不得我们去死的天子?!”
这番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黎明的天空。
它大逆不道,它形同谋反。
可它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镇北城军民,用鲜血和眼泪亲身经历过的现实!
老卒长王德发猛地抬起头,他看着台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与困惑,被一股灼热的狂潮彻底吞噬。
他想起了自己分到的那份三倍抚恤金,想起了家里婆娘孩子看到肉时那不敢相信的眼神。
忠于一个要你死的皇帝?还是追随一个让你活的侯爷?
这道题,用脚都能选出来!
“侯爷!”
王德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第一声嘶吼。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侯爷!!”
“侯爷!!!”
“镇北城!只认镇北侯!”
“谁敢动侯爷!老子第一个跟他拼命!”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数万人的胸膛中爆发出来。他们挥舞着拳头,敲击着胸膛,一张张质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最原始、最决绝的忠诚。
所谓的皇权,所谓的朝廷,在生存的铁律面前,被砸得粉碎。
这一刻,镇北城,彻底姓林。
那名密探在地,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傲的皇权大义,在这个年轻的侯爷面前,被三言两语,就煽动成了一场针对皇帝本人的盛大声讨。
林渊缓缓走回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听到了吗?”林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这就是镇北城的律法,这就是镇北城的审判。”
“你不是要天子派兵来吗?”
林渊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很好,我需要一个信使,替我给你们那位‘圣明’的天子,带一封信回去。”
密探浑身一颤,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锵——”
林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刀身狭长,在晨光下流淌着森寒的光。
“把他们的罪行,刻在他们的头颅上。”林渊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筑成京观,立于城门之外。”
“告诉所有想打镇北城主意的人,这就是下场。”
他一步步走向密探,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至于你……”
他停在密探面前,刀尖轻轻抬起,抵住了那人的下巴。
“我不会杀你。”
“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你效忠的那个王朝,是如何在我林渊的铁蹄下,分崩离析。”
密探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看着林渊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视万物为棋子的漠然。
“啊……啊……”
极致的恐惧,让他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林渊收回了刀。
他转身,望向广场上那一百名面如死灰的大雪龙骑。
“徐潇!”
“末将在!”徐潇踏前一步,声如闷雷。
“行刑!”
林渊吐出两个字,再也没有回头。
“遵命!”
一百柄北凉刀,同时出鞘。
刀光如雪,映照着囚犯们绝望扭曲的脸。
那名密探瘫在地上,裤裆处一片湿热,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他看着雪亮的刀光落下,听着利刃入肉的噗嗤声和同伴们被压抑在喉咙里的最后悲鸣。
他没有死。
但他比死了更痛苦。
他知道,自己将作为一份活着的战书,被送回那个他曾经无限崇拜的权力中心。
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最大的羞辱。
林渊走上台阶,看着下方那片正在被鲜血染红的广场,看着那些因为嗜血而更加狂热的军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无退路。
他抬头,望向南方,望向那座遥远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