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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最后一点橘红色的炭火，终于不甘心地暗了下去，化作一捧冰冷的灰烬。厨房里那点可怜的暖意彻底消散，刺骨的寒意重新从西面八方涌上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倚墙而坐的沈栀。
她怀里抱着那只灰扑扑的小猫崽，小家伙倒是睡得安稳，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紧贴着她心口唯一还有点热乎气的地方，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噜声，像一只小小的、节奏混乱的风箱。这声音在寂静冰冷的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力量。
沈栀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连续两天的惊吓、劳累、寒冷和高度紧张，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她的意识沉向黑暗的深渊。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冻僵的石头，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工具人……好困……先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爹……爹好烫……”
一声带着哭腔的、细弱蚊蚋的梦呓，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了沈栀混沌的意识深处！
她猛地一个激灵，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彻底惊醒！心脏狂跳，困意荡然无存！
她几乎是弹射起步，顾不上怀里被惊醒、不满“咪呜”的小猫崽，也顾不上摔得生疼的膝盖，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顾沉舟的床边！
油灯早就熄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淡的、灰蒙蒙的晨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的轮廓。昏暗中，顾沉舟的脸显得异常清晰——那是一种不正常的、如同火烧云般的潮红！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着，呼吸又急又重，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沈栀凑近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沈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额头。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度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烫！像烧红的烙铁！
糟了！伤口感染！高烧！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书里写过，这种年代，这种医疗条件，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随时能要人命！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胡乱盖在他伤腿上的那块破布。借着微光，她看到昨天敷上的厚厚一层绿色药泥，边缘己经渗出浑浊的黄水，粘连着破布，散发出一股比昨天更加刺鼻、更加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伤口恶化了！草药根本压制不住了！
“草药！还有草药吗？”沈栀猛地回头，嘶哑着嗓子问墙角同样被惊醒的三个孩子。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变了调。
顾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到昨晚散落草药的地方，借着微光在地上摸索，只捡起几片被踩烂的、沾着泥污的叶子，还有几颗干瘪的黑色小果子。
“没了！就……就剩这些了！”顾骁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上满是恐慌。
那点残渣，连塞牙缝都不够！
沈栀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必须立刻找到新的草药！新鲜的！大量的！不然……不然他撑不过去！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窗外。
不知何时，外面己经下起了雨。不是瓢泼大雨，是那种冰冷的、连绵不绝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和屋顶的茅草，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水流，在院子里冰冷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天色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透着刺骨的寒意和绝望。
下雨了……山路会更滑，更冷……但，没有时间了！
沈栀的眼神瞬间变得决绝。她猛地转身，冲向墙角，一把抓起那个挂在土墙钉子上、破了好几个洞、边缘都烂成絮状的破斗笠，又抄起旁边一件同样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蓑衣。这两样东西，大概连只鸡都遮不住。
“看好他！”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破斗笠扣在头上，一边对着三个吓呆了的孩子嘶吼，“别让他掀开盖腿的布！用……用冷水沾湿布巾，敷在他额头上！给他擦擦手心脚心！记住了吗？！”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像连珠炮。
顾骁下意识地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顾磊也站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顾淼抱着哥哥的腿，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沈栀顾不上再看孩子们的反应，也顾不上床上那个高烧昏迷、呼吸灼热的男人。她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透进冰冷湿气的破木门！
呼——！
冰冷的、裹挟着雨水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破旧的蓑衣呼啦作响，斗笠差点被掀飞！雨丝像细密的冰针，瞬间打湿了她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脖颈，带来刺骨的寒意。
沈栀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管子生疼，却也让昏沉的头脑更加清醒。她一咬牙，顶着破斗笠，裹紧那件聊胜于无的破蓑衣，像一头扎进冰河里的笨熊，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门外那片冰冷的、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肩膀，顺着破蓑衣的缝隙钻进来，浸透了她单薄的里衣。脚上的破鞋踩在湿滑冰冷的泥地上，每一步都溅起冰冷的泥浆，滑溜溜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山脚的方向跑去，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原主那点可怜的草药知识：紫苏……喜湿，田埂边可能有……车前草……路边、水沟边……还有艾草……艾草好像耐寒一点？她记得山脚背风的地方好像有一小片……
就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冰冷雨幕中的瞬间。
主屋那张简陋的木床上，昏睡中的顾沉舟，似乎被什么惊扰。他紧锁的眉头痛苦地拧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几下。
一个模糊不清、带着浓重伤痛和某种强烈阻止意味的音节，如同梦魇中的呓语，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别……去……”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
墙角，顾骁正紧张地用冷水沾湿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敷在父亲滚烫的额头上。听到这声模糊的呓语，他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错愕和困惑。爹在说什么？别去？让谁别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洞开的、灌进冰冷风雨的屋门，门外是灰蒙蒙的雨幕，早己不见那个顶着破斗笠的狼狈身影。
顾磊也听到了那声模糊的呓语，黑沉沉的眼睛望向门外冰冷的雨，又看看床上高烧昏迷、眉头紧锁的父亲，小小的眉头也紧紧地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淼似乎被那呓语中的痛苦感染，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泥泞的小路。沈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山坡上攀爬，破斗笠根本挡不住斜扫进来的雨水，浑身早己湿透，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嘴唇发紫。她顾不上这些，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搜寻。
紫苏……没有！车前草……只有几棵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的！艾草……艾草呢？她记得是在这片背风的山坳……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就在一片湿漉漉的乱石堆后面，一小丛深绿色的、叶片带着银白色绒毛的植物在寒风中微微摇曳！是艾草！而且看起来长得还挺好！
沈栀心头狂喜！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也顾不上石头硌手，也顾不上泥水溅了一身，伸出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拼命地薅着那些带着浓烈苦香气味的艾草叶子！一把，又一把！塞进怀里那个临时用破布卷成的简陋袋子里！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脖子流进衣领，冻得她首打哆嗦。手指被艾草粗糙的叶片边缘划破了好几道小口子，渗出血丝，混着冰冷的雨水，刺痛感反而让她麻木的手恢复了一点知觉。
快！快回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怀里的小布包渐渐被艾草塞满，散发着浓烈的清苦气息。沈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正准备转身下山。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乱石堆缝隙里，一株不起眼的、匍匐在地上的小植物。细长的紫色根茎，顶端开着几朵米粒大小的、淡紫色的小花……
紫花地丁？沈栀脑子里属于原主那点模糊的记忆再次被激活！这个好像……好像也能消炎解毒！
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起薅走！
她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株小小的紫花地丁连根拔起，也塞进了怀里鼓鼓囊囊的布包。
做完这一切，她抱着满怀的、沾着雨水和泥土清香的草药，像个满载而归却狼狈不堪的泥猴，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下山坡，朝着那个在冰冷雨幕中显得更加破败的小院，拼命跑去。
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