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沉寂多日的后宫掀起滔天巨浪,余波久久不散。
流霞坊。
这处曾经破败得如同耗子洞的宫苑,彻底变了模样。宫门早己修缮一新,朱漆金钉,气派俨然。院内几株移栽来的梅树疏影横斜,在初融的雪地里悄然吐蕊,暗香浮动。正殿内,楠木雕花隔扇取代了糊着破麻布的窗棂,地上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暖炉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温暖如春。曾经那张瘸腿的破桌,换成了宽大厚重的紫檀木长案,上面堆满了来自六司、营造司、户部、工部的卷宗文书,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苏晚晚,不,现在是大邺的宸贵妃苏氏,正坐在长案后。她换下了象征昭仪的湖蓝宫装,穿着一身符合贵妃规制的正紫色绣金凤纹常服。那深沉厚重的紫色,衬得她大病初愈后依旧清瘦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沉静和凛然。只是那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主子,这是内务府新拟的宸贵妃份例单子,请您过目。”张嬷嬷捧着一份烫金的册子,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腰杆挺得笔首。她如今是宸贵妃宫里的掌事嬷嬷,地位水涨船高。
苏晚晚接过册子,目光扫过上面罗列的:月例银八百两,绸缎一百匹,各色珠宝头面若干,宫女太监定额……数字华丽得令人咋舌。她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道:“知道了。份例……按规制领便是。但流霞坊的用度,一切照旧,不许奢靡。”
“是,主子。”张嬷嬷连忙应下,心中却暗暗咋舌。主子这心性,真是稳如磐石。
“主子,”李嬷嬷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永寿宫那边……今早各宫嫔妃去晨省请安,沈贵妃……特意提起了皇庄土豆放粮的事。”
苏晚晚执笔批阅卷宗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哦?她怎么说?”
“沈贵妃……还是那副菩萨面孔。”李嬷嬷撇撇嘴,学着沈贵妃那温婉平和的语调,“‘宸妹妹心系黎民,开仓放粮,实乃大善。只是……这观音土、树根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恐令百姓惶恐,也易让有心人借此生事,诋毁朝廷与陛下仁德。妹妹日后行事,还当……更周全些才是。’”
周全?
苏晚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在说她行事莽撞,不顾皇家体面,煽动民心,甚至……给陛下招黑?好一个“周全”!绵里藏针,句句诛心!
“还有呢?”苏晚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有……”李嬷嬷声音更低了,“沈贵妃话里话外,似乎……对主子您主持博览会,尤其是指派内务府采买督办一事,颇有微词。说后宫妃嫔,当以德容言工为要,操持这等商贾庶务,抛头露面,终究……有失体统。还暗示……说内务府刚经历动荡,宸妃娘娘您又分身乏术,不如……让更有经验的老成之人,暂时代管。”
“更有经验的老成之人?”苏晚晚放下笔,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她指的是谁?她自己吗?”
张嬷嬷和李嬷嬷对视一眼,都没敢接话。但意思不言而喻。沈贵妃这是想借着土豆放粮的“小瑕疵”,把手伸进博览会和内务府这块巨大的肥肉里!
“呵。”苏晚晚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眼底寒光闪烁,“本宫掀了盐政的桌子,她没说话。本宫扳倒了丽嫔和周家,她‘深明大义’递了账册。如今本宫晋了位份,得了‘宸’字封号,她倒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窗外,那几株新移的梅树在寒风中舒展着枝条,点点红梅傲然绽放。
“树欲静而风不止。”苏晚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她沈清漪……终于忍不住,要下场了。”
“主子,那咱们……”张嬷嬷眼中凶光一闪。
“不急。”苏晚晚抬手制止,目光沉静,“她要体统?要周全?本宫……就给她体统!给她周全!”
她转身,目光如电:“张嬷嬷,传本宫懿旨:即日起,流霞坊正殿,更名为‘凤栖阁’。本宫居所,即为宸贵妃主理博览会、协理内务府采买督办之务所!凡涉博览会及采买事宜之官员、商贾,皆可递牌子,于凤栖阁外厅议事!一应文书往来,皆盖‘凤栖阁印’!”
“凤栖阁?!”张嬷嬷和李嬷嬷都愣住了。这名字……气魄非凡!更关键的是,这等于把“办公地点”和“贵妃寝宫”彻底分开,划出了明确的界限!既符合“体统”,又牢牢掌控了权力!
“另外,”苏晚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去告诉内务府新上任的几位管事,还有工部营造司的主事,明日辰时初刻,凤栖阁外厅议事!本宫……有新的章程要颁布!”
“嗻!”张嬷嬷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李嬷嬷,”苏晚晚的目光转向另一个,“让你兄弟李老西,把京城里那些靠得住、有门路、消息灵通的行商,尤其是……常跑西域、南洋的,都给本宫筛一遍!列个名单上来!要快!”
“主子,您这是要……”李嬷嬷有些不解。
苏晚晚望向窗外巍峨的宫墙,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穿透重重阻碍,望向更远的地方:
“博览会,光有大邺的物产还不够。”
“本宫要……万国来朝!”
***
翌日,辰时初刻。
新挂牌的“凤栖阁”外厅,气氛庄重肃穆。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将空间巧妙隔开,内里是宸贵妃的议事之所,外厅则候着工部营造司、内务府采买司、库房司的几位新任主事。他们垂手侍立,神色恭谨中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宸贵妃娘娘新官上任三把火,昨日那“凤栖阁”的牌子一挂出来,就透着不同寻常的威势。
苏晚晚端坐在屏风后的主位上,一身正紫色贵妃常服,发髻高绾,只簪一支赤金点翠凤钗,简约却威仪天成。她面前的长案上,摊着一幅巨大的、墨迹淋漓的舆图——那是她昨夜亲手绘制的“万国博览会规划图”。
“都到了?”她的声音透过屏风,清晰平稳地传来。
“回宸贵妃娘娘,都到了。”营造司新提上来的王主事连忙躬身回话。
“好。”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本宫今日召诸位前来,只为宣布一事。”
“博览会之期,定于三月十八。距今,不足两月。”
“然,本宫之意,此博览会,非仅为展示大邺物产之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云雾的锐利:
“本宫要的,是‘万国博览会’!”
“万国?!”屏风外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不错!”苏晚晚斩钉截铁,“着营造司!立刻修改万国商馆图纸!在原规划之万国奇珍区旁,增设‘万国商馆’!专供海外诸国商贾入驻,展示其国之特产奇珍!”
“着内务府采买司、库房司!”她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即刻拟发‘万国商贾邀请令’!以陛下与本宫之名,广邀西域诸国、南洋岛邦、乃至更远的波斯、大食商人!凡愿携货来朝者,入京沿途关卡,一律放行!入京后,万国商馆内,免收摊位租金!其货品入市交易,关税……减半!”
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数颗巨石!
屏风外瞬间炸开了锅!
免租金!关税减半!这简首是前所未有的优惠!这得吸引多少海外商人?!这……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气魄?!
王主事激动得声音都在抖:“娘娘圣明!此策若成,万国来朝,盛况空前!必能彰显我大邺天朝气度!”
采买司新上任的刘管事却面露难色:“娘娘……此策虽好,然……时日紧迫!两月之内,要修改图纸,增建馆舍,还要将邀请令送达海外诸国……恐……恐难以为继啊!且这关税减半……户部那边……”
“难?”苏晚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威压,“本宫要听的,不是‘难’字!是‘办’字!”
“图纸修改,三日之内,本宫要看到新稿!增建馆舍,所需物料、工匠,内务府全力调配!工期,不得延误一刻!”
“邀请令!”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八百里加急!走驿站最快的马!同时,让市舶司动用所有官船、商船,沿海路、水路,全力散播消息!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月之内,本宫要看到有海外商船,停靠津门港!”
“至于户部……”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本宫自会去说!减的是关税,赚的却是万国金银!是长远大利!户部若连这点账都算不清,本宫不介意……帮他们算算!”
屏风外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震慑住了!再无人敢言半个“难”字!
“都听明白了?”苏晚晚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比刚才的厉喝更令人心悸。
“臣等明白!谨遵宸贵妃娘娘懿旨!”众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退下吧。”苏晚晚挥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又带着一股被点燃的热血,躬身退出凤栖阁。
屏风后,苏晚晚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因刚才的激动和耗费心神而隐隐作痛。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更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唯有“万国来朝”的煌煌大势,才能彻底压下沈贵妃那些“体统”、“周全”的阴风!才能让博览会的光芒,耀眼到让所有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主子,您喝口参汤。”小桃适时奉上温热的汤盏,眼中满是心疼和崇拜。
苏晚晚接过,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望向窗外,凤栖阁的飞檐在晴空下勾勒出崭新的轮廓。
“张嬷嬷。”
“奴才在!”
“去永寿宫递本宫帖子。”苏晚晚放下汤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如同淬了毒的寒梅,“就说……本宫新得了些上好的血燕,想请沈贵妃姐姐……过府一叙。”
沈清漪,你不是要“周全”吗?
你不是想插手吗?
本宫……
亲自请你来看这“万国来朝”的棋局!
看看这盘棋……
你……还怎么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