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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拉着我,非要跟我回来。”
“还抱着我的熊,说它比你家里的抱枕软。”
“你……都不记得了?”
刘落潼平静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钢针,一根根精准地钉进陈夜椛摇摇欲坠的神经末梢。醉酒?失态?主动跟这个刚刚将她剥得体无完肤的少女回家?抱着她的玩偶说傻话?每一个字都在她混乱不堪的大脑里引爆一颗微型炸弹,将残余的羞耻、恐慌和最后一丝试图维持的体面炸得粉碎。
“我……” 陈夜椛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脸色惨白如尸体,嘴唇哆嗦着,却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晃,冰凉的手指死死抠住那张铺着小碎花桌布的廉价桌子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僵死的青白色。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战栗。
巨大的信息量、被彻底剥光的羞耻、空间错位带来的窒息感、醉酒失态的毁灭性打击……数股狂暴的洪流在她早己不堪重负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碾碎。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彻底掏空又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口袋,灵魂在极度的混乱和恐慌中尖叫着碎裂,连“逃”这个本能的念头都被碾成了齑粉。
无处可逃。这里,就是她所有伪装和逃避的终点,一个由她自己亲手挖掘、又被刘落潼精准推入的、名为“真相”的冰冷坟墓。
而刘落潼,正平静地站在墓穴边缘,俯视着她的坠落。
就在陈夜椛的意识即将被这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即将溺毙在这片由她自己酿造的苦海时,一种更尖锐、更荒谬的恐惧感,如同深海中蛰伏的巨兽,猛地探出了它的利爪!
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眼神深处藏着冰冷暗芒的刘落潼……这张脸,这个场景,这个被对方完全掌控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熟悉?!一种毛骨悚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攫住了她!
不,不是熟悉!是……是**重叠**!
像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开混沌的记忆迷雾!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或者说被某种更深层的恐惧压制在意识底层的碎片,猛地翻涌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清晰感!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惨白的墙壁!单调刺耳的仪器滴答声!**
**那张窄小的、铺着惨白床单的病床!**
**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脸色比床单更白,手腕上缠着厚厚的、刺眼的白色绷带!**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刘落潼!**
**而她自己……正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椅子上,浑身僵硬,手里还拿着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果皮垂落着,像一条了无生气的死蛇……**
那是梦!对!那一定是个噩梦!一个纠缠了她很久、让她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的噩梦!在那个梦里,刘落潼自杀了!被送进了医院!而自己……像个愚蠢又虚伪的傻瓜,守在她床边,笨拙地削着苹果,扮演着一个连自己都恶心的“关心者”角色!
陈夜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疯狂地向下拉扯,沉向一个无底的、比此刻更冰冷绝望的深渊!她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涣散的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正用冰冷目光审视着她的刘落潼身上。
不可能!那只是梦!一个荒谬绝伦、令人反胃的噩梦!
然而,刘落潼接下来的动作,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乱不堪的神经上!
只见刘落潼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那丝名为“复仇”的冰冷暗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晰。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尖锐的话语,反而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走向那张铺着小碎花床单的单人床。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一个看起来很旧、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塑料收纳箱。
陈夜椛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种灭顶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灌顶。
刘落潼打开箱子,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然后——**从箱底拿出一个苹果!**
一个普通的、表皮有些发蔫的红富士苹果。
然后,她又拿出了一把……**折叠水果刀!**
刀锋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中,反射出一道冰冷刺眼的光芒!
陈夜椛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她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刘落潼拿着苹果和刀,走到窗边那张不属于陈夜椛的书桌前。她拉过椅子,坐下。背对着陈夜椛,她的动作开始变得极其……**机械**。
她拿起苹果,另一只手,**咔哒**一声,弹开了折叠水果刀的刀刃。那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像丧钟的鸣响。
接着,刘落潼开始削苹果皮。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刀刃贴着苹果表皮缓缓转动,一圈,又一圈。薄薄的果皮被均匀地削下,不断延长,垂落下来,在桌面上蜷曲着,像一条缓慢生长的、没有生命的苍白蛇蜕。
**这个场景!这个动作!这垂落的果皮!**
和那个噩梦里的画面——那个坐在病床边、拿着苹果和刀、笨拙削皮的自己——**完美地、恐怖地重叠在了一起!**
“不……不可能……” 陈夜椛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那……那是梦……是我做的梦……是假的……”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绝望地祈求。然而,眼前这个背对着她、专注削着苹果皮的少女身影,像一个冰冷的事实,无情地嘲笑着她的自欺欺人。
“梦?” 刘落潼削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她的声音透过那单调的削皮声传来,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什么梦?”
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刀,但那只是极其短暂的停顿。她微微侧过一点脸,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陈夜椛脸上那混合着极致恐惧、崩溃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刘落潼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忍。
“你是说……”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疑惑,“你梦见我躺在医院里,手腕上缠着绷带?”
陈夜椛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心脏像是被一只巨锤狠狠击中,骤然停止了跳动!刘落潼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梦里那缠着绷带的手腕?!
“然后……” 刘落潼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魔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陈夜椛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你梦见你自己,像个……‘善良的姐姐’?坐在旁边……”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那“善良的姐姐”几个字,却充满了刻骨的讽刺。
“……削着苹果?”
“哐当!” 一声脆响!
陈夜椛手中的那团早己被她揉得不成样子的廉价蕾丝裙,终于彻底脱力,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而她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下去!
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丝毫无法唤醒她。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眼神彻底涣散失焦,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和混乱。她的嘴唇无声地、疯狂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呵呵……” 一声极其轻微、却冰冷刺骨的笑声,从窗边传来。
刘落潼终于转过了身。她手里拿着那个削得近乎完美的苹果,长长的果皮垂落着,像一条苍白的绞索。她看着瘫坐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的陈夜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燃烧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的光。
“陈夜椛……” 刘落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砸在陈夜椛早己破碎不堪的耳膜上,“你还没醒吗?”
她微微俯下身,将那个削好的苹果,轻轻地、却带着千钧重压般,放在了瘫坐在地的陈夜椛面前的地板上。那冰冷的果肉,几乎要碰到陈夜椛颤抖的指尖。
“看看我。” 刘落潼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看看这个房间。”
“看看你自己。”
“**你做的那些‘梦’……”** 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嘴角的冷笑如同冰封的刀锋,**“才是你唯一能掌控的‘现实’吗?”**
她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彻底崩溃的陈夜椛,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现在,这个……” 刘落潼用脚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地上那个刺眼的、象征着陈夜椛所有羞耻和逃避源头的黑色蕾丝裙碎片,**“还有这个……”**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完美得诡异的苹果,**“还有跪在这里的你……”**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陈夜椛脸上那因认知彻底崩塌而呈现出的、极度扭曲的痛苦表情。
**“——才是真的。”**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三座冰山,轰然砸下,将陈夜椛残存的、试图区分梦境与现实的所有努力和侥幸,彻底碾碎、冰封、埋葬。
陈夜椛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是那个完美得令人作呕的苹果,鼻尖萦绕着廉价蕾丝裙和陈旧房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刘落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她牢牢钉死在这片由她亲手挖掘、由谎言、逃避、醉酒失态和病态幻想共同构筑的、名为“真实”的绝望深渊里。
她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却吸不进一丝氧气。灵魂在极致的混乱和恐惧中尖叫着、碎裂着、沉沦着。
她终于明白,她无处可逃。连梦境,都己抛弃了她。她被困在了这个由刘落潼主导的、冰冷刺骨的、名为“现实”的永恒噩梦之中。而那个她曾试图用伪善去敷衍、用借口去推开的少女,此刻正站在噩梦的中心,平静地宣告着她的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