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早朝。
扶苏指尖无意识地叩着龙椅扶手,目光落在殿外阴沉的天色上。
三日前斥候传回急讯,匈奴右贤王部己到鸡鹿塞,此刻殿外的每一声风响,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八百里加急……..边关捷报………边关捷报”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被信使的叫喊声打断。
扶苏猛的起身,不顾上前接报的王三,抢先接过羊皮卷轴,颤抖的手在随着视野的游动慢慢稳定。
随即,扶苏眼神示意,王三接过卷轴朗读了起来:
“陛下圣鉴:
臣蒙恬叩首谨奏!
天佑大秦,天佑陛下,正如陛下所言,匈奴右贤王妄图趁夜突袭鸡鹿塞段商道。
臣即率五万精骑,联合月氏部设伏鸡鹿寨。
昨夜子时,匈奴万余骑兵裹蹄衔枚而来,待其入谷,臣一声令下,月氏伏兵箭如雨下,我军铁骑自南北合围,匈奴贼众顿时大乱,如瓮中之鳖,或坠马殒命,或跪地乞降。
此战,臣军以雷霆之势痛击敌寇,阵斩匈奴三千余,生擒两千,缴获战马千匹、兵器辎重无数。
右贤王仓皇逃窜时,被臣部截获。虽跪地求饶,但念其心思不正,不能放虎归山,臣己当场枭首,以儆效尤!
此役大获全胜,灭匈奴,震月氏。皆赖陛下威德远播、运筹帷幄。
边境暂安,然匈奴余孽未除,臣己安排月氏清除残兵,臣必严守北疆,护我大秦子民。
臣蒙恬顿首”
扶苏心中暗喜,心里想着:
“这货啥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刚宣读完蒙恬的捷报,底下的文武百官就跟炸开了锅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李斯第一个站出来,甩了甩袖子,笑得满脸褶子:
“陛下圣明!蒙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右贤王这下栽了跟头,这都是陛下平日里治军有方,才能有今日大胜啊!”
廷尉姚贾摸着山羊胡,凑上前说:
“可不是嘛!蒙将军设伏那叫一个妙,还跟月氏联手,把匈奴包了饺子!不过臣觉得,趁着这势头,不如再派些兵马,把匈奴剩下的部落也收拾了,永绝后患!”
博士淳于越却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
“依臣看,打仗劳民伤财。蒙将军杀了右贤王,己经起到震慑的作用了,倒不如学老祖宗,用和亲、赏赐安抚匈奴剩余势力,免得再生战事,苦了百姓啊。”
淳于越刚说完“和亲安抚”,扶苏指尖骤然收紧,龙椅扶手上的饕餮纹硌得掌心发疼。
他抬眼扫过老博士花白的胡须,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
冯劫本就武将出身,一听就急了,“嚯”地站出来,嗓门儿震天响:
“淳于博士这说的什么话!匈奴抢咱们粮草、杀咱们百姓的时候,可没手软!蒙将军这是以暴制暴,打得好!要是靠和亲换太平,他们转头就撕毁盟约,到时候怎么办?”
王离从武将中走出:
“二位别争。依臣之见,蒙将军守住北疆,是保住了大秦的脸面;往后既要有强硬的军事震慑,也得适当安抚周边部族,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
扶苏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吵吵嚷嚷,突然一拍扶手,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扫视众人:
“蒙恬有功,自当重赏!匈奴经此一役,必不敢轻易来犯。至于如何治理边疆,李斯,冯劫你们二人会后商议个章程呈上来。散朝!”
大臣们这才停止争论,整齐划一地高喊:
“陛下圣明!”
可刚出殿门,大家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起这场大胜仗来。
看着捷报,扶苏心情大好,午饭后,换了身粗布衣裳,带着王三,王离和两个就侍卫就悄悄出了宫。
刚出咸阳宫,就听到街上热闹的吆喝声:
“炊饼!刚出炉的胡麻炊饼!焦底儿酥脆,咬一口首掉渣嘞!”
“薄皮馄饨馅儿又鲜,汤头熬得浓又甜!一碗两碗不够咽,三碗西碗香破天!五碗六碗肚儿圆,七碗八碗还想添!馄饨馄饨现包现,吃了保准赛活仙!”
馄饨店伙计打着快报吆喝着。
扶苏看了看,觉得这伙计挺有意思,随即带着众人走进了馄饨店。
“客官,您里面请”
木格门“吱呀”推开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骨汤香气扑面而来。
店里挤满了人,粗陶碗碰撞声、筷子搅动馄饨的“哗啦”声混着此起彼伏的赞叹。
扶苏刚找空位坐下,邻桌就扯着嗓子冲老板喊:
“王老三!你这馄饨怕是要把人撑死!肉馅足得跟肉丸似的,我这半碗下肚,打嗝都带肉香!”
老板王老三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端着托盘穿梭席间:
“您老就敞开了吃!”
厨房铜盆里的馄饨个个鼓成白胖子,
“自从徭役十年才征一次,粮食税又少了五成,咱老百姓手里宽裕,可不就得让大伙吃实在咯!”
对面布庄伙计夹起个馄饨:
“这话在理!”
放入嘴里咬开时肉馅“噗”地弹了出来,汤汁溅在碗里迸出小花,
“搁从前,哪敢想会有肉吃啊?才多久,现在不光能吃饱,陛下推行的‘平粮法’还让粮价稳当,我婆娘都敢买细面做臊子面了!”
邻桌一个光膀子的汉子喝了口馄饨汤也说道:
“对啊,说真的,就和俺老爹说的一样,才一年不到,这变化,做梦都想不到啊”
扶苏看向一旁站着的王三打趣:
“这老板叫王老三,不会是你爹吧”
王离众人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大笑起来,王三看看众人,红着脸挠了挠头跟着笑了起来。
扶苏招手唤来王老三,指了指碗里个头惊人的馄饨:
“老板,这馄饨用料扎实,可成本不低?”
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客官外乡人吧!咱们陛下现在允许自由交易了,现在从草原过来的商人多得很,牛羊肉便宜了,要是等商道完全修好了,肉那就更便宜,既能让大伙吃痛快,我还能多赚几文!”
说着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
“不瞒您说,上个月我刚盘下隔壁铺子,准备再开个肉馍摊!”
正说着,门口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举着酒坛冲进来。
王离见状立刻起身,手摸着剑柄护在扶苏前面。
只听几个汉子大喝一声:
“蒙将军大破匈奴的捷报传来啦!”
店里瞬间沸腾,有人举起馄饨碗高喊:
“好!有陛下在,匈奴不敢犯,咱老百姓只管踏实过好日子!”
扶苏见状,示意王离坐下,望着碗里浮在金黄油花上的馄饨,咬开时丰腴的肉馅混着滚烫的汤汁在舌尖散开。
吆喝声、碰杯声、谈笑声里,扶苏忽然明白,这一个个沉甸甸的馄饨,何尝不是盛世最实在的模样。
扶苏一口馄饨吃下去,烫的说话都含糊不清:
“那你觉得当今陛下咋样”
王老三手舞足蹈的不知道怎么形容,半天才说出一句:
“咦,那还用说,当今陛下那简首…..简首….
就这样说吧,去年,我老爹就是服徭役活活累死的,我婆娘生了孩子,连口充饥的饱饭都吃不上,没有奶水,娃哭的哇哇叫,只能用清水或点煮烂的粟米喂,现在好了,苦日子过去了”
王老三笑的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中全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又闲聊了几句,扶苏放下钱,又朝咸阳城中走去。
“糖人——!龙啊凤啊,要啥样儿给您捏啥样儿!”
拐过巷口,只见几个孩童踮着脚围着糖人和糖葫芦的摊位瞅着。
一旁西域商人的骆驼队正卸下彩绸,领头胡人拍着丝绸吆喝,操着生硬的秦语连比带划:
“哎…盆友,盆友,过来看一下的嘛,正宗西域丝绸,不好的嘛不要钱的嘛,这丝绸从前卖三十钱,现在只要十钱了!盆友,来看看嘛!”
铜匠铺学徒举起铜镜:“粮价稳当,咱百姓有钱买镜子了!”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茶馆二楼飘来说书人的醒木声:“且说那蒙将军夜袭匈奴……”
“公子,此番所见所闻当真令人震撼。您看这胜景…..”
王离顿了顿,眼神中满是钦佩,
“从前总觉得征战沙场、平定西方才是大功,如今才明白,让百姓吃得饱、过得好,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您推行的新政,减免赋税、平抑粮价,看似润物无声,却实实在在让大秦的根基愈发稳固。
方才听那老板所言,因新政得利,生意越做越大,这般景象,在以往实在难以想象。”
扶苏笑了笑并未回答,顺着道路走出了咸阳城,刚走到城郊的田埂上,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个穿皂衣的小吏,手里拿着账本和木牌吵吵嚷嚷。
“别吵别吵,一个一个来,张老三,这是你家的地契,看好了!”
小吏指着地里的界碑,
“从这棵老槐树到那边土坡,七十亩八分,以后就是你的了!”
一个黑瘦的汉子接过崭新的地契,手指着上面的朱砂印,突然“噗通”跪在地上,冲着咸阳宫的方向磕头:
“谢陛下!谢陛下给俺地种啊!”
旁边一个老婆婆看到扶苏,拉着他的袖子,以为是看热闹的百姓,絮絮叨叨地说:
“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告诉你,今个儿可是咱咸阳百姓的大日子!陛下把那些吃人的狼崽子都砍了,地还给咱了!你看那,”
她指向不远处的田埂,
“那片地原本是王龁家的,去年俺儿媳就是交不上租子,跳了井……”
扶苏听得心口发紧,蹲下来帮老婆婆捡起散落的菜苗:
“老人家,以后租子就十税一,能交上不?”
“能!咋不能!”
老婆婆笑得露出豁牙,
“十税一,俺家三亩地,交一石粮就行!以前要交八石啊!如果遇到朝廷征粮,还不够交税的呢,这下好了,俺孙儿能吃饱饭,能去念书了!”
扶苏愣了一下,疑惑的问道:
“怎么这么少,不是平均分配吗?官员克扣你的田产了?”
王离摸着佩剑的手突然用力,
“不是,哈哈,我老伴早就没了,儿子儿媳去年也死了,只有一个孙儿,我还能活多久,死了要还回去,那我要那么多地干嘛,不如让出去,让有需要的人多一点,反正有陛下在,等我孙子长大了,又有新的地”
老婆婆没有一丝悲伤,满脸笑容的看着远处自己的田地。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嘈杂声:
“凭什么张老五家都是水田,我家都是干田,不公平”
扶苏闻声望去,只见一张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却因为争吵泛着红光的脸。
穿皂衣的小吏说道:
“二牛,你他娘的,分地的时候说好了抓阄按顺序分,你当时也同意了,你现在吵吵把火的”
“不行,我要重新分”那个叫二牛的跳着脚说道。
扶苏看见这个场景,不由苦笑出声,此时,身边侍卫低声道:
“殿下,该回宫了,天快黑了。”
扶苏点点头,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小吏和二牛还在争吵,田埂上也全是忙碌的身影。
有人在插新的界碑,有人在翻新土地。
孩子们在田沟里追着蝴蝶跑,嘴里唱着新编的民谣:
“扶苏陛下心肠好,
斩了贪官把地还,
十税一,吃饱饭,
百姓日子比蜜甜……”
歌声飘得很远,飘进了咸阳城,也飘进了扶苏的心里。
悬挂在金銮殿外的人皮只是开始,那些刻在竹简上的律法,只有真正扎进百姓的田地里,才能让大秦的根基长得更牢。
这一夜,咸阳城的百姓们点起了火把,不是为了驱寒,而是为了庆祝。
火光映着田埂上的新界碑,映着家家户户窗台上新蒸的麦饼,也映着扶苏在回宫路上嘴角那抹终于放松下来的笑意。
深宅大院里,某勋贵砸了茶杯,听着窗外越来越响的“十税一,吃饱饭”。
他终于懂了:那悬在咸阳宫外的,从来不是皮囊,是扎进他们心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