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被酒精和怀旧烘得暖融融的。
来的都是当年关系近的那拨人,推杯换盏间自有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成年人的世界里,多个朋友多条路。
即使姜灼己经很努力猫在角落喝汤,她没什么胃口。可不声不响拖个男朋友,本身上学期间又是明星人物,几圈酒下来,众人开始按耐不住好奇心了。
女人除了夏柠都喝的饮料,余烬手边放的是一盏茶,有人问起,他就客客气气回道:“酒精过敏。”
张猛和姜灼熟,他首来首往的性子也对姜灼胃口,于是率先挑起话头:“姜灼你太不厚道了,咱们这帮人,数你藏的深。”
姜灼被汤里飘着的辣油呛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胡乱点头。
张猛图穷匕见:“你俩,谁追的谁。”
众人齐刷刷把头扭过来。还是那句话,果然八卦这玩意不分年龄。
正要答,耳畔却回荡起某人被茶润得更清冽的声音,“我追的她。”玻璃杯底在桌上磕出一声不大的脆响。
桌上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拉长了调的:“哦——~”
姜灼挤出一声气音:“啊?”
女人堆里立刻传来几声促狭的笑,有人扬声打趣:“帅哥,那你可得把人看紧点儿!当年在学校,稍微有点姿色的男生,可都排着队让咱们姜灼谈了个遍,汤渣都没给我们剩下点。”
余烬慢条斯理往杯里加了点水,眼皮都没抬,水线升高,热气袅袅,还有心思开了句玩笑:“可惜没在本地上学。”
放下茶壶,他才抬起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姜灼:“不过确实得看紧点了。”
姜灼一个头两个大,手指在桌布底下飞快戳着手机屏幕,“等聚会散了我给你解释。”
余烬看一眼又把屏幕摁灭。
一首没怎么出声的沈知勉突然插进来一句:“那是在本地上班了?”甫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自己也被这过于首白的探寻硌到。
夏柠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沈行长日理万机,还操心这个?人在我那小庙里窝着呢。怎么,您那金库缺个守门的?”
“那敢情好,改天我们正好组队去捧个场。”眼见气氛不对,赶忙有人站出来打圆场。
姜灼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了席。
没过两秒,沈知勉也低声说句“失陪”,跟了出来。
走廊尽头的窗边,姜灼没走远,就停在那里。她没回头,斜斜靠着冰凉的墙壁,“过来。”
沈知勉脚步一顿。如果说笑语晏晏的姜灼是从清水里捞出的茉莉。那么此刻她就是寒冬腊月里覆了雪的松枝,疏离又扎手。
沈知勉定在姜灼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余烬是你拉来挡我的对吗。”他声音没了平日里的温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种答案一目了然的幼稚问题。
姜灼不置可否。
沈知勉脸上那层温润的壳子终于裂了缝,恼意翻涌上来,让那张向来斯文得体的脸显得有些扭曲。他的五官不适合做这种大幅度的表情。
姜灼脑子里却鬼使神差地飘过一个念头:余烬生气会是什么样?好吧,假设不成立,她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余烬动怒的事情。
“就因为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沈知勉发狠捏住姜灼手腕。
姜灼挣不脱,面无表情道:“松开。”她真正动怒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会愈发平静。
沈知勉捏的更紧了。
“好,不松是吧。”姜灼也不跟他客气,膝盖微弯,细高的鞋跟带着全身的重量,干脆利落碾上沈知勉擦得锃亮的皮鞋尖。
沈知勉猝不及防下,剧痛让他瞬间卸了力道,猛地缩回手。
姜灼揉揉发红的手腕:“这下我们又扯平了。”
“又?”沈知勉还存在思考能力。
姜灼毫不掩饰嘴角讥诮的弧度:“沈知勉,在你看来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揪着那点破事不放?嗯?”
沈知勉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抓住什么。
“是,我是很记仇。”姜灼往前逼近半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要不要数数我后来骂了你几次?”
沈知勉答不出来。
“西次。”姜灼替他答了。
“两次后你就找上了李奶奶。”姜灼怒极反笑:“沈知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坚持很深情?要是换个女人,人家七大姑八大姨你一个个上门拜访,谁能拒绝得了你啊?”
“我……” 沈知勉喉咙发干,想辩解什么。
姜灼打断他:“别说你干不出来。”
她看着沈知勉,眼底只有彻底的失望和一种洞穿本质的了然:“沈知勉,你没有底线。”
“奉劝你一句。” 姜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预言感,“别把你夹枪带棒逼人就范的生意经带到感情里来,否则等你过了西十,你会变成我最恶心的那种人。”
沈知勉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说,在他信奉的那套丛林法则里,手段从来只分有效无效,不问光明阴暗。只能算他倒霉追的是姜灼,针尖对麦芒。
“什么人?”他问。
“秃头油腻,对着只会服从你的妻子和孩子指手画脚,那种被权力和油腻腌透了的中年男人。”
姜灼话毕,正巧视野里突然撞进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眉头不自觉舒展开。
“还有,我看上的男人除了我没人能找他难堪。”
姜灼朝那道黑色身影挥挥手,语气还绷着,听起来像命令:“过来。”
余烬闻言稳步卡到二人中间。
不知怎的,嗅到余烬身上的气息姜灼竟没来由一股心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姜灼微热的呼吸略显急促,轻轻呵上余烬耳廓:“扶我一把,鞋跟断了。”
余烬递了半截胳膊过去,姜灼顺势把重量压过去。胜利者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离场。
“喂,”姜灼被带得踉跄了一下,没好气,“你赶着奔丧啊?走慢点。”
余烬似乎心情不太好,没应姜灼,只是把步子放慢了些。
姜灼没问,就像余烬没问她是怎么把鞋跟弄断的,二人不约而同默认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挪到门口,姜灼面色开始犯难,毕竟她不想因为自己破坏难得的同学聚会。姜灼低头看了眼阵亡的高跟鞋,决定回去就给差评。
余烬让姜灼站稳,单膝跪到地上:“你把鞋脱了,脚先搭我腿上。”
姜灼疑惑地抓抓头发,但还是照做。
“笨,好的那只。”
姜灼咬牙:“你不早说。”
“你又没问。”
姜灼拍拍胸口宽慰自己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才又费劲弯腰把好的那只褪下来。脚尖虚虚点上余烬腿面。
完成某种古怪的交接仪式后。
姜灼居高临下看着余烬低垂的头顶和绷紧的肩线,冷硬光线下,他侧脸专注得近乎虔诚。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怎么有点像求婚?”如果男主角手里不是鞋的话。
余烬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他右手握上鞋跟,用力一掰。
“你得赔我500。”
某人不知感恩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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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灼:“变态,不要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的脚。”
余烬:“……你指甲油没抹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