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宋疏躺在锦被里看着拔步床顶,似在神游。
朝歌轻步踏进屋内,缓缓走到床边撩起一边儿帐角。
“姑娘醒了?”
“没有。”
那声音气薄无力,拉着软哑的尾音。
小姑娘扭过头来,看着她,睡眼惺松,撅着薄唇。
在告诉她:我好难过。
朝歌一头雾水,怕撩着帐帘她着凉,便坐到床上,放下床帐。
“姑娘怎的了?”
宋疏方醒,嗓音又细又软,像甜豆沙一般,“我想进……江南春……”
?!
朝歌吓得就差跳起。
“姑……姑娘,咱、咱不就是玩玩吗?”
那玩意儿是这小小一个打小锦衣玉食养着的官家千金能闯的?
那些女子都是诸国顶尖的!不是世代练舞,便是练舞的时间比她年岁都大。
“现在不是了。”宋疏眼神坚定,“她们能进,我未尝不能。”
鸦青发丝铺于枕上,衬得她小脸白皙,侧头躺着,右耳精致。她还未长开,眉眼间却己初见几分锋芒。
“姑娘,这……实在危险。”朝歌就怕她家小主子来真的,一辈子都钻进水袖舞里,也不说亲,还要为着跳好这舞,西海游走。最要紧的是,她怕自个儿姑娘跳舞伤着身子。莫说练上几十年了,
宋老爷封太师时,宫里赐了六位宫女,老太太将她与凤华分到了宋三姑娘屋中。
这小姑娘七岁时,她们便跟着了,她的脾性与喜好,长处与短处,朝歌再清楚不过。
“无妨的,水袖舞好看。”
走到最顶尖的位置上,便可跳最好看的舞。
“您学舞时也是因为好看。”
“嗯。”
姑娘家追求好看有错吗?
宋疏很坦诚地答应着。
“那您怎么不注重打扮呢?”朝歌终于问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问题。
“朝歌,庸俗。”宋疏道,“不有祝舵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再者,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再看也不能生出花,懂些东西却能有所成就,心中自然欢喜。还有,水袖不比那些胭脂水粉好看?”
朝歌无言。
不愧是她家姑娘啊……思想真是独出心裁,却好像又有些道理。
“姑娘说的是,但进江南春实非玩笑……”
宋疏知晓她忧心,于是勾出抹笑安慰道:“我会量力而行。你以后多打听便是。”
朝歌这才松口气,于是便想着先应下,用个缓兵之计,待她以后找到江南春的缺处了,再让姑娘放下这想法。
“对了,遥京那儿说,二姑娘辰时约您出去玩。”
躺着也无趣,宋疏极爽快的应下,“好,更衣。”
长街喧嚣,春阳高照。
一辆高大的红柚木雕花马车正缓慢前行。
宋婼的脑袋探出车窗,惊喜地眉开眼笑,“这个老伯的糖人吹的真好看!那个老道酒葫芦真风流!哇!好漂亮的酒楼!”
车厢里摆着糕点,放着杏仁茶。
宋家三个姑娘一脸无语。
这小丫头跟没见过似的,见个东瓜都说好水灵,可把人家卖东瓜的老妇吓坏了。
“成妆楼?”宋婼撅着小屁股趴在车窗上,扭回头眼冒金光地看着她们,“好好听诶,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好,婼婼慢点。”宋霖边叮嘱边命马车停了。
“知道啦!”说完,猴也似得窜下马车。
宋弦送到嘴边的茶,顿了下。
同是庶女,宋婼却是三房最受宠的小姑娘。
而她……
“姑娘?”俏识在轿下喊道。
宋弦回过神,车厢中己是没了人。
她握紧了手帕。
赶忙下轿。
此时的成妆楼内。
胡琴声、笛子声、唱戏声、玩闹声打成一片。
坐在檀木六幅山水画屏后的男子眉眼俊朗,面如冠玉。丹凤眼中满是悠闲自得。一身茶鹤对襟长衫更衬他从容有致。
半靠在黄花梨透花靠背圈椅中。
对面的毅王为他斟了盏茶,低声问道:“我与你说的,可想好了?”
好像怕这吵闹的茶楼里谁听去一般。
晏瑾知把玩着小白瓷盏,礼貌颔首,“毅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无能,掺和不了朝庭中事。”
钟良煦漫不经心地点头笑笑,“晏兄,本王最喜礼贤下士,聘你为将,是在我的麾下大展你的雄才,这怎能叫干涉朝庭之事呢?再者,晏家历代无官,只要你肯入本王麾下,若有一日大权在握,彼时晏家的地位、权势便不同今日了。”
晏瑾知淡然勾唇,不答反问:“不知毅王从何处知晓在下的?”
“你初入城时,与本王的马车擦肩而过,挥鞭勒马间气度不凡,有种将门后人所无的气场。
那时,本王便知,你出自名师。这才找人搜寻你的来历。”
初入城门……
那是他母亲快咽气时,他连夜独自赶回。
两年多前……
如今他孝快守完了。
这毅王,来的好是时候。
他笑得如同莺时暖风,话却讲的首入肯綮,不留余地,“毅王,怕是连在下的尊师也一并查了吧?”
钟良煦原本就未想瞒他,“略知一二,拂葛道长,可是尊师?”
这一句,是亮出爪牙给他看,好叫他心下恐惧,屈服于自己。
却不知,晏瑾知最不喜这些勾心斗角。
如今老皇帝西旬有余,几个皇子间暗潮汹涌,免不了以后拉帮结派,在朝中兴风作浪。
站队这件事儿,怎会那般容易?
他要是到毅王这边,那晏氏全家可就在对坐的人麾下了。
郑兴苜富,天下名商,几百年的威信。晏家虽是商户,却也是响彻半边天的商界顶流。
他想多了。
“殿下,晏家,只忠于天子。晏某才出世,承不起您的器重。”
钟良煦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丝竹声入耳,那台戏下了,他与这厮耗了这般久,他如今连皮条也不扯了,就这般将这些屁话甩在他脸上?
他等了他两年!
钟良煦心中波涛汹涌,却只敛了笑意,道:“天子脚下最是瞬息万变,晏家虽经商,士农工商,经纬万端。晏公子,晏家,早晚要选条路的。”
他亲自斟了盏茶,一饮而进,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晏公子虽不为官,朝堂中事定知一二,想来不必本王多说,你知道怎么办。”
这是在拿晏家的以后压他。
晏瑾知不动声色,拈块芙蓉酥,咬了半块。
钟良煦一心只想夺权,心胸不大,喜怒可察,成不了器。
再说,他晏瑾知从未想过当官掌权,这毅王闲啦吧唧天天找他作甚?
烦人得很。
“毅王也说了,晏家涉及广,那又何愁无法与此事脱身?”
呵,他将才还说仰慕他的气度,转眼一口一个晏家。
也是,得了他晏瑾知,既有送命的又有送钱的,晏家又与官场之人毫无勾结,好拿捏得很。
思及此,又道:“再者,我仅为晏家孙辈,家中掌事者非我,岂能在此等大事上做绝断?殿下高看我了。”
他吃掉剩下那半芙蓉酥,掸了掸宽袖,离座作揖,“告退。”
转身方欲踏出,身后之人忽然站起,“晏公子,你从未想过投靠本王?”
晏瑾知不以为意,“从未。我生性愚昧,只会些拳脚功夫,一心想当个闲散商户。毅王,还请另寻高人。”
说罢,走了。
钟良煦剑眉皱起,虎目瞪得溜圆,手中的小白瓷盏猛然摔出。
细白瓷片顿时碎裂满地。
他攥紧了拳,对那不存在的背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会、后、悔、的。”
说罢,拂袖而去。
下贱东西,竟敢那般与他说话!区区一个商户,等他登了基,先屠他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