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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完那份比卖身契还沉重的合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轻了几斤——不是解脱，是彻底被掏空了。
陈伯那张古板严肃的脸，此刻在我眼里就是黄世仁家的狗腿子。他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我离开了那个冰窟窿似的会客室，走向这座巨大坟墓的更深处。
霍凛的私人领域。
如果说刚才的会客室是冰冷的奢华，那么穿过一道厚重的隔音门后，扑面而来的气息，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死寂。
这里的装修依旧考究，深色的名贵木材，触感温润却毫无生气。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花园景观，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布景，与室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掩盖不住那股生命即将燃尽的、腐朽般的衰败感。昂贵的医疗仪器闪烁着冰冷而规律的指示灯，发出单调的嗡鸣，像在为谁倒数计时。
然后，我看到了它。
看到了我这份天价卖身契真正要服务的对象。
霍凛的爱犬，雷霆。
它就趴在那张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中央。
曾经照片上威风凛凛、眼神如电的退役军犬，此刻瘦得只剩下一副巨大的骨架，皮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干枯而黯淡。
它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曾经锐利的眼睛浑浊不堪，蒙着一层灰翳。
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那些环绕着它的、闪烁着各种数据和光芒的先进仪器，像一群冰冷的、贪婪的秃鹫，在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终点的临近。
奢华到极致的房间，冰冷昂贵的仪器，与地毯上那只气息奄奄、瘦骨嶙峋的老狗，形成了一种残酷到令人心尖发颤的对比。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地捅进我的胃里，搅得我一阵翻江倒海。
霍凛的轮椅就停在雷霆的旁边。
他微微前倾着身体，一只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虔诚的轻柔动作，一遍遍梳理着雷霆颈侧稀疏打绺的毛发。他的背影对着门口，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像一块被强行压弯却不肯折断的寒铁。那孤寂的、凝固的悲伤，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房间里，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闷闷地疼。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个传闻中冷酷无情、手段狠厉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深沉、如此绝望的痛楚。那不仅仅是失去一只宠物，更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精神支柱在眼前崩塌。
“林小姐，”陈伯刻意压低的、带着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雷霆…被国内外最顶尖的兽医团队联合会诊过，情况…很不乐观。就在昨天，最后的报告也出来了。”他的声音艰涩，透着一股无力感，“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凝固的背影：“霍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能让雷霆平静地、没有遗憾地走完最后这段路。这是您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任务？让一只被顶尖兽医判了“死刑”的狗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任务简首比登天还难！
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油滑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哟！陈伯，这位就是大哥花大价钱请来的‘大师’吧？看着可真年轻有为啊！”
我扭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骚包亮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上下打量着我，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和审视。他旁边还跟着两个同样衣着光鲜、眼神透着算计的男女。
霍启明。霍凛的二叔。资料照片上见过。典型的笑面虎反派脸谱。
他踱步进来，目光扫过地毯上的雷霆，啧啧两声，那语气假得能挤出蜜来：“哎呦，可怜见的，我们霍家的宝贝疙瘩雷霆啊…大师，您可得拿出真本事，好好跟它‘沟通沟通’，让它走得明明白白的，可千万别…不明不白啊！”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
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妈的！这狗东西！雷霆还没咽气呢，就在这儿哭丧还泼脏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龌龊心思？
我狠狠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吐槽的冲动，告诫自己：林啾啾，冷静！你是来挣钱的！跟傻逼较劲跌份儿！金主爸爸的狗也是狗！你的职业道德呢！
深吸一口气，我首接无视了霍启明那令人作呕的嘴脸，也暂时屏蔽了霍凛身上散发的那股能把人冻伤的冷气。我的目光落回到地毯上那个气息微弱的生命上。
行吧，临终关怀是老本行！
我走到雷霆身边，没有犹豫，首接屈膝跪坐在地毯上，动作尽量放轻，不惊扰它。昂贵的地毯触感柔软得不像话，但我此刻只觉得它冰冷。
无视掉周围那些或审视、或嘲讽、或漠然的目光，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落在雷霆毛发稀疏的头顶，避开那些贴着的电极片。
“嘿，大家伙，”我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温和，与刚才内心的暴躁吐槽截然不同，像换了一个人，“累坏了吧？我是啾啾…别硬撑着了，我知道你辛苦…”
我的手指带着适度的力道，轻柔地按摩着它耳后那块干燥的皮肤，那是狗狗通常很喜欢被抚摸的地方。我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长期与动物相处养成的熟稔和耐心。
雷霆似乎有所感应，浑浊的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沙哑的呜咽，气息微弱地拂过我的手背。
就在这一刻，我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从轮椅的方向投射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那目光里，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