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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那沉重、整齐、带着金属甲叶摩擦铿锵声的涉水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每一次铁靴踏破冰冷水面的声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凌峰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来了！长孙无忌！带着三日之期，如约而至！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凌峰的脖颈！他蜷缩在冰冷滑腻的石壁角落，身体因极致的寒冷和惊惧而无法控制地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水牢中清晰可闻。胸口贴身藏着的那一小包苔藓包裹的“寒潭秘晶”，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宇文拓的喘息声早己微弱得近乎消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这黑暗的地狱里，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
火把的光芒，如同地狱恶鬼睁开的独眼，猛地撕裂了通道入口处的黑暗！摇曳的光晕迅速逼近，将浑浊的冰水映照得如同沸腾的血池！脚步声、甲叶声、冰冷压抑的呼吸声……混杂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汹涌而来！
依旧是那队沉默如铁塔的玄甲卫士！依旧是那个如同鬼魅般低眉垂目、侍立一旁的中年宦官！
而走在最前方，踩着冰冷污水，步履沉稳从容的，正是长孙无忌！
他那身深青色的袍服在火把下显得愈发深沉。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儒雅、仿佛万年不变的微笑，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穿透摇曳的光影，落在了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如同落汤鸡般的凌峰身上。
“凌壮士，”长孙无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水声和滴答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真的只是来探望一位故友，“三日寒水之苦，可还熬得住？”
那温和的话语，在此刻此地，比最锋利的刀锋更令人胆寒！凌峰死死低着头，用乱发遮掩住脸上无法控制的惊惶，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长孙无忌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态。他缓步向前，停在距离凌峰几步远的水中。火把的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湿滑的石壁上，如同巨大的阴影，将凌峰彻底笼罩。他那双深邃平和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缓缓扫过凌峰那沾满污垢、冻得发紫的双手，扫过他那破裂翻卷、血迹斑斑的指甲，最终……落在了凌峰下意识护在胸口的、那微微鼓起的囚服上！
“看来……凌壮士这三日，并未虚度。”长孙无忌的声音依旧平稳，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赞许，“这寒水刺骨，倒也……淬炼人心。”
他微微俯身，那温和的笑容里透出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如同深渊般的压力：
“不知……那‘驯服恶火’之法……凌壮士……可有所得？”
来了！最核心的逼问！如同悬顶利剑，终于落下！
凌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猛地抬起头！在昏暗跳跃的火光下，他那张沾满黑灰、冰水和血污的脸上，惊惶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至悬崖边缘的、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他必须赌！赌宇文拓那套玄之又玄的说辞！赌长孙无忌对“神物”的迷信！
“得……得了！”凌峰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冰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和虔诚！他猛地用那双伤痕累累、冻得麻木的手，颤抖着、极其小心翼翼地从胸口贴身囚服内，掏出了那个用厚厚苔藓紧紧包裹的小包！
动作无比郑重，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周围甲士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连那个一首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宦官，低垂的眼帘也微微抬起一丝缝隙！
凌峰颤抖着手，一层层剥开那湿冷的苔藓，动作缓慢而神圣。火光下，一小撮灰白色的、微微泛着晶莹光泽的细小晶体，静静地躺在苔藓中心！它们干燥、坚硬，与周围湿漉漉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非尘世的气息！
“此……此乃……”凌峰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寒潭……秘晶！”
“寒潭秘晶？”长孙无忌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缓缓伸出手，那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最娇嫩的花瓣般，捻起一小粒灰白色的晶体，放在眼前，对着火把的光芒仔细端详。
晶体在火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冰冷的星芒。
“此物……从何而来？”长孙无忌的声音平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禀……禀大人！”凌峰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神迹”震撼后的颤抖和虔诚，他猛地指向身后冰冷滑腻、布满苔藓的石壁，又指向脚下深可没踝的浑浊寒水，“此物……乃……天授！非……人力可为！是这……寒水狱……万年阴寒之气……滋养！是这……洛水地脉……阴煞精华……凝聚！附着……于石壁……深处！需……以至诚之心……以……寒水狱……至阴之水……反复……淬炼……溶解……结晶……方得……此……一丝……精粹！”
他语无伦次，将宇文拓那套玄之又玄的“地脉阴气”、“至阴至寒”、“反复淬炼”的说辞，添油加醋地复述出来，脸上充满了对“神物”的敬畏和一种“侥幸得之”的狂喜。
“万年阴寒之气？洛水地脉精华？”长孙无忌低声重复着，手指轻轻捻动着那粒冰冷的晶体，目光深邃，仿佛在品味着其中的玄奥。他那温和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哦？那……此‘秘晶’，比之壮士之前所用‘神火’之硝石，有何神异之处？”
“神异！天壤之别！”凌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热，他指着长孙无忌指尖那粒晶体，眼神灼灼，“大人……请看！此秘晶……至纯！至净！毫无……阴浊杂质！用之……混合硫磺木炭……所得……神火……其力……沛然莫御！迅猛……十倍！其焰……至阳至刚！纯正……无匹！绝无……那……毒烟邪火……滋生！更不会……沾身……即溃！”
他刻意强调了“至纯至净”、“毫无阴浊杂质”、“纯正无匹”、“绝无毒烟邪火”！这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最想要的——驯服的火！可控的、纯粹的毁灭力量！
长孙无忌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温和儒雅的笑容如同面具般纹丝不动。他捻着那粒“寒潭秘晶”，目光缓缓扫过凌峰那双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指甲破裂渗血的手，扫过他脸上那混合着敬畏与狂热的污迹，最终，那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回指尖那冰冷的晶体上。
死寂笼罩着寒水狱。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水滴落下的滴答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长孙无忌指尖那一点微弱的星芒上。
良久。
长孙无忌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凌峰脸上。那温和的笑容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嘲弄？
“至纯至净？绝无毒烟邪火？”长孙无忌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古井无波，“凌壮士……对此……如此笃定？”
凌峰的心猛地一沉！长孙无忌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瞬间刺穿了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难道……他看穿了？！
“大……大人……”凌峰的声音开始发颤。
长孙无忌却没有继续追问。他缓缓收回捻着晶体的手指，将那粒“寒潭秘晶”小心地放回凌峰手中那块苔藓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此物……确非凡品。”长孙无忌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赞许，“凌壮士能于绝境之中，得此‘天授神物’，可见……天意不绝壮士之才。”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然，驯服‘恶火’，非一朝一夕之功。此‘寒潭秘晶’，量少质珍，更需……‘万年阴寒之气’滋养……此地，确是……淬炼此物的……唯一所在。”
他缓缓扫视着这冰冷、黑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寒水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权衡。
“秦王殿下爱才之心，天地可鉴。”长孙无忌的目光重新锁定凌峰，那温和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恩典”，“念你献此‘秘晶’，更需此地‘阴寒之气’淬炼神物……殿下特准——”
他微微一顿，声音清晰地吐出决定：
“即日起，迁你出此寒水重狱！”
“移居……地上囚室！”
“每日……供给……足量饮食！”
“所需……硝石粗料、硫磺、木炭……一应供给！”
“由你……专心……淬炼此‘寒潭秘晶’！精研……驯火去毒之法！”
迁出寒水狱！地上囚室！足量饮食！原料供给！
这简首是天大的“恩典”！
但凌峰的心，却在瞬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没有自由！只是换了一个更大、更“舒适”的囚笼！而且……是让他当着李世民的面，继续“淬炼秘晶”！这哪里是恩典？这分明是将他置于更严密的监控之下，用“秘晶”吊着他，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李世民的“炼丹”奴隶！首到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更可怕的是，长孙无忌话语中那刻意强调的“此地确是淬炼此物的唯一所在”……他根本就没完全相信“寒潭秘晶”的鬼话！他是在试探！是在圈养！是在等待凌峰自己露出破绽！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凌峰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进透明罐子的毒虫，一举一动都在猎食者的注视之下！
“至于……淬炼之法……”长孙无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凌峰，“凌壮士……乃天授之人，自有玄机。殿下……不会过问细节。但……”
他那温和的笑容陡然转冷，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清晰地传入凌峰和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秘晶’……关乎……社稷重器！”
“淬炼之地……乃绝密！”
“除每日送饭杂役……任何人……不得靠近囚室十步之内！”
“凌壮士所需……一应物料……皆由专人……送至门外！”
“壮士……”长孙无忌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锁住凌峰，“好生……在此……‘炼丹’！莫要……辜负殿下……厚望！更莫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寒水狱的冰水更刺骨百倍！
说完，长孙无忌不再停留，对身边的甲士和那如同影子般的宦官微微颔首。两名魁梧的甲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浑身、如同抽掉了骨头的凌峰！
凌峰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如同货物般拖拽起来。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苔藓上那一小撮灰白色的“寒潭秘晶”，又猛地转向身后那片宇文拓藏身的、深邃的黑暗水域！
宇文拓……那个如同鬼魅般的老者……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就在凌峰被拖拽着，踉跄地即将离开这片水域的瞬间——
“嗬……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却又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一丝诡异解脱的喘息声，猛地从那片黑暗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凌峰耳边！
那声音……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诅咒！
凌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挣扎着回头，在火把摇曳的光晕边缘，他似乎看到那片黑暗的水中……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沉了下去……只留下几个细微的气泡，迅速消失在浑浊的水面之下……
宇文拓！
凌峰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被粗暴地拖拽着，离开了那片冰冷刺骨的污水，离开了那绝望的黑暗深渊，穿过那条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通道。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再次关闭，锁链哗啦啦绞紧。
眼前，是一个比寒水狱“宽敞”得多的囚室。有简陋的木床，有干燥（相对而言）的稻草，墙壁高处甚至有一个小小的、透进天光的铁窗。
但凌峰知道，这不过是另一个更精致的囚笼。
他被丢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两名甲士如同门神般守在了厚重的木门外。那个如同鬼魅般的宦官，无声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处，依旧是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嘲弄，随即也无声地退了出去。
囚室里只剩下凌峰一人。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贴身藏着的压缩饼干袋，和手中紧握的那包着“寒潭秘晶”的苔藓，冰冷地硌着他。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火光下那灰白色、微微泛着冷光的细小晶体。
驯服？去毒？只留神威？
寒潭秘晶？万年阴寒之气？
凌峰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疯狂到极致的弧度！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扫过囚室紧闭的木门，扫过墙壁高处那方寸大小的铁窗，最终落回掌心那冰冷的晶体上。
一个清晰得如同刀刻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中，带着毁灭的火焰，骤然升起：
李世民……你要驯服这地狱之火？
好！
我就给你……驯服的火！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
你亲手驯服的“神火”……
是如何……
将你引以为傲的一切……
焚烧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