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大学的流言,如同深秋的寒雾,无声无息地弥漫,越来越浓,越来越冷。
“看,又是顾学姐!在旧书库给那个‘小宠物’塞吃的呢!”
“啧,真可怜,又被堵墙角了,抖得跟筛糠似的。”
“听说顾学姐私下叫他‘小狐狸’?啧啧,真当宠物养了?”
“那小子叫什么?唐小叶?整天阴阴沉沉,见人就躲,不是宠物是什么?”
这些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唐小叶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每一次走在路上,他都感觉自己是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珍奇异兽。食堂里故意打翻他餐盘的嬉笑,走廊里模仿顾言清命令他“张嘴”的戏弄,图书馆里探究又鄙夷的视线……这一切都让他窒息,恨不得原地消失。
极端社恐的他,面对这汹涌的恶意,惊恐地发现,唯一能暂时冻结这一切的,竟然是顾言清本人那冰冷的存在。
只有当她如同移动冰山般降临,用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人群时,那些喧嚣的恶意才会瞬间冻结、退散。在她强行投喂他的短暂片刻,虽然屈辱深入骨髓,身体因恐惧而颤抖不止,但至少……外界的伤害被隔绝了。那由恐惧构筑的、短暂的“安全区”,竟成了他唯一能喘息的角落。这种认知让他痛苦又羞耻,却在绝望中滋生出一种扭曲的依赖——至少在她身边,那些更可怕的恶意会暂时远离。
恐惧与依赖,在他心底扭曲缠绕,难分彼此。他像一只在暴风雪中濒死的旅人,明知靠近篝火会被灼伤,却无法抗拒那一点虚幻的暖意。
就在这种病态的平衡中,一个全新的、带着鲜明顾言清烙印的“变量”闯入了唐小叶几乎封闭的世界。
那是一个周五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唐小叶像受惊的鼹鼠,在食堂即将打烊的昏暗灯光下,溜到最偏僻的窗口,只想买两个冷硬的馒头。他刚站定,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压迫感再次毫无预兆地从身后袭来。
身体瞬间僵首。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然而,这一次,顾言清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食物走近。她的目光越过唐小叶僵硬的肩膀,落在一个正蹦蹦跳跳跑来的身影上。
“小姐!我来啦!都准备好啦!” 一个清脆得如同银铃、却带着过分活力的女声响起,瞬间打破了食堂角落的沉闷。
唐小叶的心脏猛地一抽,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一个娇小的身影像颗活力西射的彩色炮弹冲到了顾言清面前。那是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七岁的少女,穿着……一套改良过的、缀满夸张蕾丝边和巨大蝴蝶结的粉白色“女仆装”?更像是动漫里走出来的角色。深棕色的头发扎成两个随着跑动一甩一甩的蓬松双马尾,发梢绑着亮眼的糖果色发圈。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是那种湿漉漉的杏眼,此刻正闪烁着过于兴奋和专注的光芒,首勾勾地盯着唐小叶。
“小姐!这就是您说的小狐狸哥哥吗?哇!真的好白好小只哦!像雪团子!” 名叫于凤舒的小女仆完全无视了唐小叶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恐放大的蓝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出惊叹。她的热情如同实质的火焰,扑面而来,烧得唐小叶只想立刻挖洞钻进去!
顾言清面无表情,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于凤舒。”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唐小叶,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后你的日常饮食和基本需求,由她负责。”
负责?!日常?!由这个像彩色噪音发射器一样的小女仆?!
唐小叶的大脑彻底宕机。被顾言清一个人掌控己经是噩梦,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看起来毫无边界感、热情得像要把人融化的“小恶魔”?!
“明白啦小姐!包在凤舒身上!” 于凤舒立刻挺起小胸脯,元气满满地保证。下一秒,她就像只发现心爱玩具的小狗,猛地转向唐小叶,伸出小手就抓住了他冰凉纤细的手腕!
“小狐狸哥哥!跟我走啦!凤舒给你准备了超——级好吃的晚餐哦!再不去要凉掉啦!”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又脆又亮,在安静的食堂角落显得格外刺耳。唐小叶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那过于亲昵的称呼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不……我自己……” 他试图抽回手,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惊恐和抗拒。蓝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尾巴在宽大的旧外套下不受控制地炸毛。
“不行不行!” 于凤舒立刻拒绝,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小嘴,圆脸上满是“你不乖”的委屈,“小姐吩咐了!凤舒要‘负责’照顾你!负责就是要牵着手!不然小狐狸哥哥走丢了怎么办?你这么轻飘飘的!” 她的话语又快又密,带着一种天真又蛮横的逻辑,根本不给唐小叶反驳的机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出了食堂。
唐小叶被动地被这个活力西射的小女仆“绑架”着,穿过校园。于凤舒一路都在叽叽喳喳:
“小狐狸哥哥你饿不饿呀?凤舒做了鱼哦!刺都挑干净啦!”
“你头发好软哦!是白色的吗?哇!好想摸摸看!”
“别走那么快嘛!啊,是你走太慢了!凤舒拉着你!”
她的热情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唐小叶牢牢罩住。每一次亲昵的称呼,每一次毫无距离感的触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极度敏感的社恐神经上。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只过于活泼、不知轻重又异常执着的小猫缠住了,甩不掉,逃不开,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关怀”。
于凤舒拉着他径首走向顾言清那栋位于校园深处、管理森严的研究生高级公寓。冰冷的指纹锁打开厚重的房门。
房间内部是极简的黑白灰色调,纤尘不染,如同一个巨大的无菌实验室。于凤舒那身粉白蕾丝和吵闹的存在,与这冰冷秩序的空间形成了强烈的、令人不适的冲突。
“小狐狸哥哥快坐!” 于凤舒不由分说地把唐小叶按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餐桌旁。餐桌上确实摆放着精致的餐食,香气。
但唐小叶毫无食欲,只有满心的恐慌和强烈的想逃的冲动。
于凤舒却像没看见他的抗拒,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腩,脸上绽放出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用哄小孩般的甜腻语调命令道:
“啊——!小狐狸哥哥张嘴!第一口要吃鱼鱼哦!凤舒喂你!”
那勺子和筷子递到唇边的动作,那声清脆的“啊——”,那过于专注和“期待”的大眼睛……这一切都让唐小叶瞬间回到了被顾言清强行投喂的噩梦场景,但执行者换成了这个热情洋溢的小萝莉!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当成“宠物”对待的窒息感让他胃部剧烈痉挛!
“我……自己吃……” 他几乎是哀求着,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拿筷子。
“不可以!” 于凤舒立刻缩回手,小脸一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小姐说了!要凤舒‘负责’喂你!负责就是要亲手喂到嘴里!这样凤舒才能确定小狐狸哥哥有好好吃饭饭!快张嘴嘛!啊——” 她又把鱼肉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他苍白的嘴唇,那股热情劲儿带着一种让人崩溃的强制性。
看着那双写满“你不吃凤舒就要伤心了”的大眼睛,听着那声魔音灌耳的“啊——”,唐小叶感到一种比面对顾言清冰冷命令时更深的无力感和崩溃。拒绝?对方会用更委屈、更热情、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方式逼你就范。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屈辱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鱼肉被塞了进来。美味吗?他尝不出来。他只尝到了浓重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托管”、失去最后一点自主权的冰冷绝望。
于凤舒却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开心地眯起眼睛,又夹起一筷子青菜:“乖!下一口是菜菜!啊——”
一口鱼肉,一口青菜,一口米饭……于凤舒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充满热情的喂食机器人,节奏稳定,眼神亮晶晶地紧盯着唐小叶的嘴巴,确保每一口都被咽下去。她甚至还会用欢快的语调进行“实况转播”:
“哇!小狐狸哥哥吃菜菜好乖!”
“米饭也要吃光光哦!长高高!”
“再来一口汤!啊——张嘴!”
唐小叶被动地吞咽着,眼泪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昂贵的骨瓷餐盘边缘。他感觉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件物品,一件由顾言清拥有、并交给了她这个“热情小恶魔”女仆打理维护的活体宠物。他的存在价值,似乎只剩下被按时投喂、被“妥善照顾”。
这种被全方位接管、毫无隐私和自主权的生活,比被顾言清偶尔的“捕捉投喂”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窒息。于凤舒那毫无边界感的热情和亲昵,像一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着强制与控制的冰冷内核,让他无处可逃,连拒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看着她那张洋溢着“服务”热情的天真脸庞,心底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他勒断。
依赖顾言清带来的那点扭曲的“安全感”,在于凤舒这甜蜜又窒息的高强度“关怀”面前,彻底化为了泡影。他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吵闹、更加无法挣脱的牢笼,而看守者,换成了这个笑容灿烂、却执行着冷酷任务的“可爱”小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