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唐小夜。小黑屋里没有一丝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尘埃和潮湿混凝土的味道,冰冷刺骨。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恐惧拉长、扭曲。他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双臂死死抱着膝盖,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更小的点,一个不被黑暗吞噬的点。尾巴紧紧缠绕在腰腹间,蓬松的毛发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凉的负担。
起初是死寂。绝对的、压迫耳膜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提醒他:你被关起来了,因为你打破了“完美”。那只骨瓷杯碎裂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每一次回放都伴随着顾言清最后那冰冷刺骨、毫无波澜的“进去”二字。
“呜……”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微弱而凄楚的回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蜷缩的膝盖上。不是因为身体的寒冷和僵硬,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顾言清生气了。不是那种可以哄好的、带着掌控欲的愠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将他视为失败品的冰冷愤怒。她的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那是一种宣告——她随时可以收回给予的一切“温柔”,将他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这次是一个杯子。下一次呢?他还能犯什么“错”?会不会只是呼吸的频率不对?或者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她不喜欢的情绪?这种未知的惩罚标准,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他感觉自己像行走在薄冰之上,而冰层之下,是顾言清深不可测的、随时可能翻涌而出的冷酷意志。
脖子上的金属项圈,在黑暗中紧紧贴着皮肤。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装饰品或定位器,它成了一道实实在在的枷锁,一个耻辱的烙印。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项圈光滑而冰冷的表面,那微不可查的、每隔几秒就规律闪烁一下的指示灯,在绝对的黑暗中,竟成了唯一的光源——微弱、冰冷,如同顾言清监视着他的眼睛。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他紧绷的神经。
**逃!**
这个念头,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岩浆,在绝望的深渊底部猛烈地喷涌出来,带着灼烧灵魂的热度!离开这里!离开顾言清!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金丝笼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更可怕的幽闭!他不要再做一件被审视、被修正、随时可能因为一点“瑕疵”就被丢弃的“完美”藏品!他要呼吸自由的空气,哪怕那空气里充满了未知的荆棘!
然而,狂热的念头刚一升起,立刻撞上了冰冷的现实壁垒。
**项圈!**
顾言清那轻描淡写却字字如刀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需要我帮你?” 以及更早之前,她漫不经心提起过的,“离开我超过一定距离,它会让你……不那么舒服。” 那个停顿,那个意味深长的省略,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会怎样?电击?注射药物?还是更可怕的、他无法想象的手段?仅仅是猜测,就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刚刚燃起的逃跑火焰瞬间被冷汗浇灭了大半。
没有钱。顾言清“体贴”地替他保管着一切,银行卡、现金,甚至他曾经那个破旧钱包里仅有的几枚硬币,都被她“妥善”收起来了,美其名曰“怕你弄丢”。没有身份证。他现在的身份是“唐小夜”,所有的合法证件都在顾言清的保险柜里。没有可以去的地方。蜀都的老宅?那里早己人去楼空,而且顾言清知道。朋友?他还有朋友吗?在顾言清不动声色的筛选和隔离下,他早己成了依附于她的孤岛。世界那么大,竟没有一寸土地能容下一个叫“唐小夜”的逃犯。
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刚刚因恐惧和愤怒而滚烫的身体瞬间冰冷僵硬。他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鸟,望着牢笼外的天空,却连扑腾一下的力气都快要耗尽。黑暗似乎更浓了,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低低的啜泣声再次在死寂中响起,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漫长的一夜。就在唐小夜的意识在寒冷、疲惫和绝望的轮番折磨下开始模糊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不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也不是顾言清那标志性的、节奏清晰的脚步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小心翼翼的刮擦声。像是……指甲轻轻划过门板?
唐小夜猛地屏住呼吸,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像电流般窜遍全身!是谁?是顾言清回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刮擦声停顿了一下,接着,一个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发出的呼唤,如同幽灵般从门缝底下飘了进来:
“小……夜……?唐小夜……?”
是苏婉!那个在航母上有过一面之缘、眼神里带着他无法理解的关切和怜悯的女军医!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知道他被关起来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希望瞬间攫住了唐小夜!他想回应,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听我说……别出声……” 苏婉的声音带着急促和紧张,“我知道你在里面……顾言清她……暂时离开了……但时间不多!”
离开了?唐小夜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丝微弱的光明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那个项圈……它……它很危险……” 苏婉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警告,“不只是定位……它能……它能影响你的神经……让你……听话……甚至……感知你的情绪……”
唐小夜如遭雷击!影响神经?感知情绪?原来……原来他那些不由自主的依赖和恐惧,那些被“修正”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顾言清的心理操控,还因为这个冰冷的金属环在作祟!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他下意识地再次紧紧捂住脖子上的项圈,仿佛它是一条随时会收紧的毒蛇!
“我……我暂时没办法帮你取下来……那需要专门的工具和权限……” 苏婉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焦急,“但是……听着……小心她……小心她手里的那些‘东西’……那些瓶子……那些光……它们……比项圈更可怕……它们能……改变你……”
改变?唐小夜想起了“顺从之吻”,想起了那些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的药剂,想起了顾言清眼中偶尔闪过的、非人的幽蓝光泽……难道那些都是……
“记住……别完全相信她给你的‘选择’……” 苏婉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保持清醒……尽你所能……我会……想办法……”
刮擦声再次急促地响了几下,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又像是在焦急地告别。
“有人来了!保重!”
最后几个字如同被风吹散,瞬间消失。门缝下的阴影晃动了一下,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苏婉走了。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唐小夜剧烈的心跳声和苏婉留下的、如同惊雷般的信息。
项圈能影响神经,感知情绪?
顾言清手里那些瓶瓶罐罐和诡异的光,能改变一个人?
苏婉……在试图帮他?她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无数个疑问和巨大的恐惧在他脑海中炸开!苏婉的警告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他以为顾言清的控制只是心理和物理上的囚禁,却没想到,这囚禁早己深入了他的神经,甚至可能改变了他的“存在”本身!
顾言清……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她到底想把他变成什么?
就在这时——
“咔哒。”
清晰的、冰冷的金属解锁声,在死寂中骤然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小黑屋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走廊里昏黄的光线如同探照灯般,猛地刺入唐小夜因长时间处于黑暗而极度敏感的瞳孔!他痛苦地闭上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后蜷缩,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要嵌进去!
一个修长而优雅的身影,背光站在门口。光线勾勒出她完美的轮廓,却将她的面容隐藏在门框的阴影里,只能看到那熟悉的、带着冰冷雪松香气的剪影。
顾言清回来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比黑暗本身更让唐小夜感到恐惧!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顾言清动了。她缓缓地、无声地踏入了这间囚室。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重锤敲在唐小夜的心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少年(少女?),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在黑暗中暴露了瑕疵的瓷器。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每一步都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也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
唐小夜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尾巴都忘记了颤抖,只是死死地贴着墙壁。苏婉的警告如同警钟在脑海中狂鸣!他看到了顾言清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指节分明,优雅白皙,此刻却微微抬起,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但那模糊的形状,像一根……冰冷的金属尺?
恐惧达到了顶点!
“主……主人……” 唐小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听不清,“我……我错了……我真的……想明白了……”
顾言清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完全覆盖。她微微俯身,那张在阴影中模糊的脸庞靠近,一股冰冷的、带着雪松和一丝……实验室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拂在唐小夜的脸上。
“想明白了?” 顾言清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说说看,我的小狐狸,你想明白什么了?”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脆弱的伪装,首抵他内心深处那刚刚被苏婉点燃的、名为“怀疑”和“恐惧”的火焰。同时,她那只握着东西的手,似乎也微微抬起了一点角度。